那面墙像一个巨大的、裸露的伤口,横亘在温宁面前。照片、文件、手写笔记,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横跨四年光阴、遍布全球的网。沈鹤亭的商业版图,威廉姆斯家族的利益链条,艾米的角色,以及…她自己。从大学校园的林荫道,到初入职场的青涩,甚至某个周末独自窝在咖啡馆窗边的侧影,都被精准地捕捉、归档,像一件件被仔细研究的标本。
理解的碎片开始拼凑。伦敦的“风光无限”,新闻上的“金童玉女”,或许真如他所言,是精心布置的棋局,是为了麻痹对手,是为了积蓄力量。那份公开决裂的财经新闻,似乎也印证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理解,并不能抹平伤害。
心脏某个角落被这庞大的、隐秘的“守护”刺痛,不是感动,而是更深的寒意。这四年的每一步,原来都在他的注视之下。她的努力,她的成长,她的挣扎,都成了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成了他棋盘上的参照物。她以为的独立行走,不过是在他划定的无形边界内。
这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温宁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带着夜的寒意和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沈寂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的背影和那面墙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沉重的张力。
“所以,”温宁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就是你说的真相?”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公寓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勾勒出他比四年前更加深刻硬朗的轮廓,也照亮了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
“监控我四年,很有趣吗?”温宁向前走了一步,停在那面墙和沈寂之间,指尖划过一张她大学毕业典礼上的照片,“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守着那个可笑的约定,看着我努力变成你期望的样子,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沈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需要知道你安全。”
“安全?”温宁重复着这个词,尾音带着一丝嘲讽,“在你的全面监控下‘安全’?沈寂,这不是保护,这是囚禁!”
“我没有选择。”沈寂上前一步,试图拉近距离,“我父亲的手段你清楚。如果我彻底失联,他会用别的方式介入你的生活,那只会更糟。”
“所以你就选择用你的方式介入?”温宁后退,拉开距离,指着墙上的文件,“用这些商业计划,用那个艾米,用一场全球直播的‘订婚’闹剧来‘保护’我?”
“那不是闹剧!”沈寂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压低,带着一种克制的痛苦,“那是当时唯一能稳住威廉姆斯家族,稳住我父亲,给我争取时间的办法!我需要那个项目作为筹码,需要艾米作为挡箭牌!”
“你的筹码,你的挡箭牌,代价是我。”温宁的声音冷得像冰,“是我四年的等待,是我被全世界嘲笑的愚蠢,是我差点就彻底放弃的人生。”
“我没有让你放弃!”沈寂再次逼近,双手握成拳,指节泛白,“我发出的每一个信号,电台的诗,那把钥匙,都是在告诉你,我还在,我没有放弃!”
“信号?”温宁嗤笑,“那些被轻易掐断的信号?那些语焉不详的暗示?沈寂,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不可能每次都精准地猜到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只看到你在伦敦风光无限,看到你和别的女人亲密无间,看到你对我四年不闻不问!”
“我联系不上!”沈寂的辩解显得有些无力,“所有渠道都被切断了!我能做的,只有等,只有布局,只有确保在我回来的时候,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而不是像四年前那样,被轻易送走,毫无还手之力!”
“保护我?”温宁看着他,眼神锐利,“还是保护你自己?保护你沈家继承人的地位?保护你这盘精心策划的大棋?”
沈寂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着温宁,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怀疑和不信任,那目光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温宁,”他上前,试图去握她的手,“我做的这一切,最终都是为了我们。”
温宁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决绝。“别用‘我们’这个词。从你四年前选择隐瞒和欺骗开始,‘我们’就已经不存在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沈寂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近乎绝望的恳求,“告诉你一切?让你跟我一起担惊受怕?让你成为我父亲第一个打击的目标?温宁,我不能!”
“你不能,还是你不敢?”温宁步步紧逼,“你不敢赌,不敢赌我会不会选择和你一起面对,不敢赌我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你选择了一条你认为最安全的路——把我蒙在鼓里,替我做决定,然后指望我感恩戴德?”
沈寂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看着她倔强的脸庞,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怒火和失望,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语言在此刻已经失去了力量。再多的解释,也无法弥补这四年造成的裂痕。
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颊。温宁的身体瞬间僵硬,想要后退,却被他牢牢固定住。
他的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摩挲着她的皮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歉意和痛楚,“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弥补不了任何东西。但请你相信我,这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温宁的睫毛颤抖着,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他身上独特的、让她心悸的气息。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他,应该狠狠给他一巴掌,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当他的脸庞缓缓靠近,那双深邃的、盛满了痛苦和浓烈情感的眼睛近在咫尺时,她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唇,带着一丝试探,轻轻地、覆上了她的唇瓣。
那触感柔软而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宁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推开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
她的手臂抬了起来,手掌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只需要用力一推,就能结束这一切。
然而,那力道却迟迟没有发出。
她的手指蜷缩着,感受着他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剧烈的心跳声。那跳动,和四年前在器材室那个拥抱里的频率,似乎渐渐重合。
墙上的证据,眼前的男人,四年的隔阂,此刻的触碰……无数矛盾的画面和情绪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
她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闭着的眼睑,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的手还抵在他的胸前,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