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渊的深处，时间如同凝固的脓血。堕神遗迹的残垣断壁在永不停歇的阴风中呜咽，像是古老神祇死亡时未能吐尽的最后一口气息。
青蘅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不是被她自己的妖丹碎裂之痛，而是被溯魂灯内无数残魄被噬界藤母啃食的哀嚎所淹没。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壁下，心口那颗由云璇金丹与玲珑心碎片重塑的冰晶妖丹剧烈震颤，与灯芯的悲鸣共振。她银鳞覆盖的左眼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右眼则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被魔气缠绕的身影。
云璇端坐在废墟中央，周身魔纹如活物般蠕动，与她原本清冽的霜雪气息诡异交融。她指尖正凝聚着一缕极为精纯的霜华剑气，在一块看似普通的万年石髓上铭刻符文，动作精准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祭礼，而非在魔气侵蚀的痛楚中挣扎。
“他又在‘喂养’它们了……”青蘅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与憎恶，“透过因果线……我都能听见……那些小世界在崩塌前的哭泣。”
青蘅几乎是怒吼，银鳞因激动而微微张开，“你为他征战四方，为他剜心裂魄，为他背负这该死的无情道！可你却不知道，你每镇压一次所谓的‘妖祸’，每剜除一次你自己的‘心魔’，那些因战争和绝望产生的怨气，都成了滋养他和他脚下那株怪物的养料！我们都会是肥料！是他养蛊的饵食！”
她举起溯魂灯，灯壁之上，画面流转：不是云璇记忆中师尊慈和的教导，而是天帝撕裂并蒂莲时冰冷的金瞳；不是她以为的为苍生剜魄，而是她的“哀魄”被投入噬界藤母根茎时，天帝嘴角那抹满意的弧度；还有无数个被她“平定”的妖魔战场，冲天怨气如何被无形的根须贪婪汲取……
云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头，魔纹缠绕的眼眸对上了青蘅蓄满愤怒的右眼。没有预想中的震惊、崩溃或者暴怒，云璇的眼神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将万物冻结的空寂。她看着青蘅，又像是透过青蘅，看到了那被谎言包裹的岁月，看到了那个在昆仑山巅，被亲手种下绝情蛊，还对着所谓“师尊”心怀感激的自己。
良久，一丝极细微的裂纹，出现在她那冰封般的表情上。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恍然。
“……原来如此。”她苦笑道。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青蘅的心上。“怪不得，每次剜魄，灵台的滞涩感便会减轻一分……原来，不是我道心更坚，而是他需要更‘纯净’的容器，来承载他下一步的吞噬。”
她伸出手，指尖并未触及灯壁，只是轻轻拂过那跳跃的幽蓝灯焰。灯焰中浮现出申绮瑶在轮回中挣扎的画面，那妖女额间的莲印，与她心口被绝情蛊掩盖的印记，同源而生。
“他不仅要我的魂，还要借我的手，磨灭她的魂。”云璇低语，眸中那片空寂的冰原之下，终于燃起了第一簇火苗，那是足以焚尽九重天的业火。“好一个……算无遗策的天帝。”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青蘅，那眼神已然不同。那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了同类，看到了唯一真相火种的眼神。
“青蘅，”云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谢谢你。”
青蘅愣住了。她预想了云璇的无数种反应，独独没有这一句“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看清了这笑话。”云璇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刃上的反光，“谢你，把我从这场迷梦里……打醒了。”
她站起身，周身魔气不再仅仅是痛苦的象征，更添了几分决绝的戾气。她走到青蘅面前，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她额间，那股曾为她梳理灵台的力量再次涌入，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带着一种坚定的共鸣。
“你不是肥料，青蘅。”云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证据，是火种，是能烧穿他所有伪装的……第一道惊雷。”
她接过溯魂灯，幽蓝光芒映亮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他视众生为刍狗，视你我为工具。那我们就让他看看，工具反噬，蝼蚁翻天，是何等光景。”
接下来的日子，蚀骨渊底的氛围悄然转变。云璇依旧刻画着那些石髓，但青蘅能感觉到，那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后手布局。云璇开始教她如何更好地控制冰晶妖丹的力量，如何将虺妖天生的隐匿之能与她自身的霜雪灵力结合，甚至将部分霜华剑诀的精要化入她的本能。
“若到万不得已……”云璇在一次传授后，望着无尽的黑暗，声音低沉，“我要你斩断我与噬界藤的联结。这是唯一能重创他，为阿瑶争得一线生机的方法。”
青蘅心脏猛地一缩：“不！一定有别的办法！你让我活着，不是为了让我杀你！”
云璇转过身，魔气中的眼神却异常清澈：“青蘅，活着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反抗。但有些仗，需要有人去牺牲。若真到了那一刻，我希望由你来做。因为你，承载着真相，懂得这份牺牲的意义。”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而且，我相信你。”
那一刻，青蘅明白了，云璇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赋予她新生的那一刻起，她们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相连。
此后在云璇被迫成为棋子、孤身奋战的岁月里，青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她从谎言中唤醒，让她看清敌人，并愿意与她并肩赴死的人。
这份清醒，这份认同，这份沉重的托付，远比救命之恩更深地刻入了青蘅的魂魄。
于是，在第七世最深的黑暗里，堕魔的国师与重生的虺妖，在谎言与背叛的废墟上，建立了一种超越利用与恩情的关系。她们是彼此在漫漫长夜中唯一的灯塔，是共享着血淋淋真相的人，亦是约定好要一起掀翻这肮脏棋局的……同谋。
当云璇最终将那块铭刻完毕、内蕴“烛龙逆鳞”之力的石髓——“星骸”——放入青蘅手中时，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不再惶恐、唯有坚定的少女，轻声道：
“活下去，青蘅。无论未来如何，活下去。替我看清这局棋的终章。”
而青蘅握紧了手中温凉的石髓，感受着其中与自身妖丹同源的力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不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偷生。更是为了见证，为了铭记，为了不辜负这场由真相与牺牲点燃的……焚天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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