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人间上元节，长安城灯火如昼，朱雀大街两侧挂满各式花灯，舞龙舞狮的队伍穿行其间，孩童提着兔子灯追逐笑闹，空气中弥漫着糖人、桂花糕与酒酿的甜香，交织成一片红尘暖意。
“这人间烟火，可比九重天那冷冰冰的蟠桃会有趣得多。”申绮瑶一袭红衣，懒洋洋倚在醉仙楼三层的雕花阑干上，指尖捻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唇瓣被糖霜染得嫣红水亮。她今日未施媚术，眉眼间却依旧流转着浑然天成的妖娆风情，眼波随意一扫，便引得楼下行人失魂落魄，频频侧目。
云璇坐在她对面的竹帘旁，依旧是素白襦裙，霜雪为神玉为骨，只是眉心的霜花印淡去了凌厉，眼底那千年不化的寒冰也似遇春渐融。她执着一盏清茶，望着楼下熙攘鼎沸的人潮，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你若喜欢，往后每年上元，都可来此。”云璇轻声开口，语气虽淡，却透着显而易见的纵容。
申绮瑶挑眉一笑，忽然俯身凑近，糖葫芦的甜香混杂着她身上特有的暖媚气息，几乎扑在云璇鼻尖：“国师大人这是……要与我约定年年岁岁，长长久久地游历这人间？”
云璇耳根微热，侧首避开她过于灼热直白的视线，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细腻的白瓷杯沿上摩挲：“…不…休要胡闹。”
“我偏要。”申绮瑶轻笑，嗓音带着勾人的尾音。她忽然伸手拽住云璇的衣袖，“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拉着云璇起身，二人化作寻常女子模样，融入那熙攘欢腾的人潮。云璇面上虽带着些许无奈，却并未挣脱，任由那只温热的手牵着自己，穿梭在流光溢彩的花灯与喧嚣笑语之间。
申绮瑶此刻像个初入凡尘、对万物都充满好奇的少女。她在一个面具摊前驻足，拿起一只火红的狐狸面具扣在自己脸上，转身对着云璇，那双从面具孔洞后透出的桃花眼含着狡黠的笑意：“像不像我原身？够不够勾人？”
云璇看着她眼底流转的波光，心头莫名一软，轻轻“嗯”了一声。
申绮瑶得寸进尺，又拿起一个雪白的兔子面具，不由分说地戴在云璇脸上，冰凉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她敏感的耳廓与碎发，低笑道：“这个像你，看着清冷禁欲，实则……”她故意顿了顿，温热的呼吸呵在云璇耳畔最薄弱的肌肤上，“内里……软糯得很。”
云璇睫羽剧烈一颤，隔着面具瞪她一眼，却因那毛茸茸的兔子形象而毫无威慑力，反被申绮瑶就势揽住肩膀，半拥半抱着继续往前逛。
她们在灯谜摊前停下，申绮瑶仗着千年修为与机敏，几乎将摊主的彩头赢了个遍，最后在摊主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只挑了一对质地温润、雕工精巧的并蒂莲造型玉扣。她将其中一枚不由分说地塞进云璇微凉的掌心，指尖还在她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定情信物。”她眨眨眼，说得理直气壮，眼波媚意横生。
云璇只觉得掌心那枚玉扣瞬间变得滚烫，她蜷起手指，握紧了这份“信物”，竟没有如往常般反驳，只是白玉般的脸颊染上淡淡绯色。
行至护城河边，但见无数盏莲花灯顺流而下，星星点点，载着凡人的祈愿漂向远方，恍若一条地上的银河。申绮瑶也买了两盏，将其中一盏递给云璇。
“写个愿望？”她挑眉，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云璇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微微出神。她修无情道数百载，早已不信这些凡人寄托。可侧眸看到申绮瑶亮晶晶的、满是希冀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笔。
申绮瑶背过身去，写得飞快，写完后还用手严严实实地遮着，像个藏宝的孩子，不让云璇偷看。云璇则沉吟片刻，才在素白的灯壁上，用清隽的字迹轻轻落下几笔。
两盏莲灯被小心放入河中，并肩顺着水流漂远，融入那一片暖光之中。
“你写了什么？”申绮瑶忍不住凑近问，几乎将下巴搁在云璇肩上。
云璇望着远去的灯火，唇角微弯：“不说。”
申绮瑶撇嘴，露出一副委屈模样，忽然伸手紧紧揽住云璇不盈一握的腰肢，足尖一点，竟带着她翩然掠上河畔那棵最高的柳树枝头。下方是万家灯火与流淌的星河，上方是皎洁明月与漫天星辰，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不说我也猜得到。”申绮瑶从身后紧密地拥着云璇，下巴亲昵地抵在她单薄的肩头，望着那两盏渐渐融入星火的莲灯，声音带着笃定的笑意，“定是‘愿与阿瑶，岁岁常相见’。”
云璇没有回答，只是放松了身体，柔顺地靠进她温暖馨香的怀抱里。夜风吹拂起两人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其实我写的是……”申绮瑶忽然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声音轻得像月下情人的梦呓，“愿我的云璇，从此再无烦忧，笑颜常开，只为我一人绽放。”
云璇心口猛地一颤，如同被羽毛撩过，一股酸涩又甜蜜的热流涌上。她反手，轻轻覆上申绮瑶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指尖微凉，与那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原来是一户富商为庆贺老来得子，请了全城最好的焰火匠人，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
“咻——嘭！”
第一朵硕大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开，金芒四溅，如碎星洒落，瞬间照亮了彼此贴近的面容。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赤橙黄绿青蓝紫，形态各异，或如牡丹盛放，或如金菊傲霜，或如流星坠地，将整个长安城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昼，绚烂夺目。
百姓们仰头惊叹，孩童兴奋地拍手跳跃。
申绮瑶和云璇立于树梢，静静看着这人间盛景。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她们眼中明明灭灭，映照着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才懂的温柔、释然与深埋的情愫。
“比归墟的星海如何？”申绮瑶在又一朵巨大焰火炸响时，贴着云璇的耳廓，低声问道，气息灼热。
云璇望着漫天华彩，感受着身后人胸腔传来的震动，轻轻向后靠了靠，将自己完全嵌入她的怀抱：“不及此处。”
不及此处，有你在身边。不及此处，心动如擂鼓。
申绮瑶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低低笑起来，笑声畅快而明媚，带着满足的喟叹。她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段红绸——正是当年云璇赠她、她珍藏至今、承载着最初因果的那段褪色红绸。
“接着！”她将红绸一端抛向空中，另一端仍紧紧握在手中。那红绸在灵力催动下，如有生命般在夜空中蜿蜒舞动，宛如灵蛇，又似赤练，穿梭在绚烂的焰火之间，其灵动曼妙，竟比那瞬息万变的焰火更引人注目。
下方有人注意到这奇景，纷纷指着天空惊呼：“快看！那红绸……是仙子在起舞吗？”
云璇看着申绮瑶这孩子气又浪漫的举动，眼底漾开无奈而纵容的涟漪。她也并指一点，一缕极细的霜华剑气悄然溢出，却不是用于攻击，而是化作点点晶莹冰晶，精准地附着在那飞舞的红绸之上。冰晶折射着焰火与月光的光芒，让那红绸宛如一条流淌着璀璨星月的天河，在夜空中划出惊艳绝伦的轨迹，与漫天焰火争辉。
红绸与焰火共舞，冰晶与金芒交辉，一如她们，妖与道，情与理，最终交融难分。
这一刻，她们不再是祸世妖女与无情国师，只是两个挣脱宿命枷锁、共享人间喜乐、沉浸在爱恋中的寻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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