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的手指在琴弦上突然打滑,尖锐的破音划破教堂穹顶。宾客们纷纷转头,他看见站在圣坛前的华生皱了皱眉,玛丽挽着丈夫的手臂微微收紧。
"抱歉,"他听见自己用轻快到可憎的声音说,"G弦总爱闹脾气。"重新架起琴弓时,他数清了玛丽婚纱上缀着的二十七颗珍珠,注意到华生西装翻领处沾着面包屑——肯定是今早在诊所吃早餐时蹭上的。
麦考夫在第三排座位发出嗤笑。夏洛克把帕格尼尼协奏曲拉得愈发癫狂,直到玫瑰窗投下的彩色光斑在华生金发上跳起死亡的圆舞曲。新娘捧花里的铃兰在管风琴轰鸣中颤抖,他精准地捕捉到其中一朵正在枯萎。
"你的琴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天鹅。"婚礼结束后麦考夫在更衣室堵住他,银柄雨伞尖端戳了戳装小提琴的黑色琴盒,"需要我提醒吗?约翰·华生的配偶栏已经..."
"闭嘴。"夏洛克扯松领结,袖扣在橡木桌上撞出清脆声响。镜中倒映着走廊里飘过的白纱,玛丽的笑声像碎玻璃扎进太阳穴。他数了七次呼吸,从大衣内袋摸出尼古丁贴片。
实验室的烧杯在午夜炸裂时,夏洛克正试图从紫罗兰酸中提取记忆消除剂。蓝色火焰舔舐着试管架,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玛丽怀孕第六个月零三天。华生最近总在诊所待到很晚,白大褂上沾着婴儿润肤露的奶香。
"你疯了?"华生冲进来扑灭火焰时,夏洛克数清他新增了四根白发,"知不知道这些氰化物挥发出来..."
"89%的概率不会爆炸。"他背对好友调配新试剂,显微镜下的细胞正在分裂成玫瑰形状。通风口灌进雨水的腥气,他听见华生捡起地上印着母婴用品广告的传单,纸页发出蝴蝶振翅的声响。
玛丽下葬那天伦敦起了大雾。夏洛克站在榆树后看着华生跪在墓碑前,黑色大衣被雨水浸成深灰。他数到第一千四百六十片落叶时,罗莎莫德突然抓住他的裤脚。两岁女孩的瞳孔像浓缩的琥珀,倒映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烫伤的疤痕——上周蒸馏爱情魔药时留下的。
"夏洛。"孩子含糊的发音让他心脏骤停。怀表在口袋里发出齿轮卡壳的响动,他想起在华生婚礼那天,自己曾把这块表调慢了五分钟。
深夜的贝克街221B弥漫着苦艾酒的气息。夏洛克用镊子夹起信纸边缘,看着墨迹在煤气灯下晕染成模糊的泪痕。火漆印章上是希腊文"克制"的纹样,信封地址栏空白得像未解的密码。
窗外传来婴儿车的吱呀声。他把信纸折成纸船放进壁炉,火焰吞噬船舷时爆出一颗蓝色的星。楼下的哈德森太太正在烤姜饼,甜腻的香气里,他突然想起玛丽最后一次来借砂糖时,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手枪的轮廓。十五年后的某个雨夜,夏洛克在停尸房发现罗莎莫德的解剖报告。女孩锁骨下方有和他相同的烫伤痕迹,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七分——正是当年华生撞见他调配遗忘药剂的那一刻。通风管道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迅速将报告塞进《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扉页,指尖残留的薄荷香与记忆中产房消毒水的气味重叠。
壁炉上的波斯拖鞋里藏着一张泛黄纸条,褪色的字迹写着:"爱是永不愈合的开放性伤口。"当华生带着新妻搬去郊外那天,夏洛克在窗边坐到暮色四合,数清了第十七只飞过贝克街的雨燕尾羽分叉的角度。
罗莎莫德六岁那年迷上观察蚂蚁。夏洛克蹲在肯辛顿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黑色羊绒大衣下摆浸在四月冰凉的雨水里。小女孩的红色雨靴踩碎水洼中他的倒影,他数清第十九只工蚁触角摆动的频率,用解剖刀在泥土画出斐波那契数列。
"夏洛叔叔,"罗莎把湿漉漉的橡果塞进他风衣口袋,"为什么蚂蚁不哭?"
"因为它们没有泪腺。"他用袖口擦掉孩子鼻尖的泥点,突然想起华生婚礼那天自己数过玛丽捧花上的露珠。装着三明治的牛皮纸袋在长椅上渗出蛋黄酱的油渍,他注意到罗莎的羊毛袜有处脱线——和当年华生总穿的那双灰色袜子破的位置相同。
华生诊所的夜灯在三个街区外亮起时,夏洛克正用镊子夹起罗莎掉在绘本上的乳牙。显微镜显示牙釉质上有道裂痕,他想起上周阻止绑匪时撞到孩子书桌的力度可能稍重了些。楼下传来哈德森太太烤司康饼的香气,他往证物袋标签写上"2013.4.5 左侧门齿",放进装过氰化钾的药瓶柜。
"约翰说你教她摩尔斯电码?"某个雪夜华生来借白兰地,围巾上沾着产房消毒水的气味。壁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印着化学公式的墙纸上,夏洛克数着他转动酒杯时冰块的第七次碰撞。
"有助于智力开发。"他背对好友调整小提琴琴弦,E弦震动频率泄露心跳异常。沙发缝里露出半截蜡笔画,罗莎用紫色涂满了"SH"字母组合。
青春期像场安静的化学实验。夏洛克在凶案现场捡到罗莎的数学试卷时,鼻尖还残留着腐尸的甜腻。他站在圣巴塞洛缪医院的停尸间,用血迹斑斑的手套在67分旁边写下三种解法,第二行公式里藏着圆周率小数点后十六位的告白。
"你不需要懂这个。"当罗莎追问连环杀手侧写报告上的咖啡渍成分,他把氰化物检测试剂倒进女孩的热可可。试管在月光下泛起诡秘的蓝,他注意到孩子脖颈后新长出的痣和玛丽葬礼那天自己大衣上的雨痕形状一致。
大学录取通知寄到的那天,夏洛克在炸弹犯的公寓发现罗莎的高中毕业照。背面用化学元素符号拼成的生日祝福里,他破译出十年前自己留在她算术本上的暗号。拆弹钳剪断红线时,他忽然想起教她骑自行车那年,手掌擦过她后背时校服布料静电的强度是3千伏。
"贝克街221B永远有你的房间。"他说这话时正在化验死者胃里的草莓酱,护目镜上的雾气遮住了瞳孔的震颤。罗莎把行李箱靠在他装过人体器官的冰柜旁,发梢扫过显微镜时,他测出其中含有与自己剃须膏相同的雪松成分。
直到某个平常的周二,夏洛克在等红茶冷却的七分十二秒里,听见罗莎在客厅说"爸爸你知道吗,夏洛叔叔从来不会弄错我不吃蛋黄酱"。他的银匙在杯沿敲出莫尔斯电码的节奏,窗外的雨突然下得像玛丽生产那天的监控器警报声。
华生笑着把司康饼掰成两半,碎屑掉在1987年的旧报纸上。夏洛克用放大镜观察着奶油凝固的纹路,发现那竟与罗莎婴儿时期掌纹的涡旋走向完全一致。地下室的钟表零件突然集体停摆,他数着心跳漏掉的节拍,在案件笔记边缘画了第一千四百六十只雨燕。
罗莎莫德第三个孩子出生时,夏洛克在凶案现场捡到一枚沾血的奶嘴。他站在证物室的蓝光下,用放大镜看清了塑料边缘的咬痕规律,突然笑起来——和五十三年前华生在诊所偷吃司康饼留下的齿印惊人相似。
"你的咖啡凉了。"华生把骨瓷杯推过积满案卷的茶几,手背的老年斑像褪色的弹孔。夏洛克注意到他今天系着1994年合作侦破走私案时买的领带,上面还留着罗莎婴儿时期画上去的蜡笔痕迹。
地下室的钟摆停在三点零七分。夏洛克数着老友呼吸间变长的停顿,从波斯拖鞋里摸出半块1997年的薄荷糖。糖纸上的化学公式早已模糊,融化在舌尖的甜味却和罗莎毕业典礼那天的消毒水气息重叠。
暴雨夜的风灌进贝克街221B的每个缝隙。夏洛克突然起身调整壁炉旁的雨伞架角度,这个动作让华生想起玛丽怀孕第七个月时,某人曾连续十七天来诊所调整候诊室的挂画倾斜度。
"还记得莫里亚蒂的游泳池吗?"华生擦拭着左轮手枪,枪管映出夏洛克后颈新添的皱纹走向,"你当时说..."
"生存本能会暴露所有伪装。"夏洛克截断话头,往红茶里加蜂蜜的动作精确复制着1978年某个雪夜的剂量。他数清老友睫毛抖动的频率,发现竟与玛丽临产时的心跳监护仪波形一致。
当晨光染红第五只雨燕的尾羽,夏洛克突然说起拜占庭帝国的毒酒配方。他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敲出圆周率暗码,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内侧的烫伤——形状与罗莎锁骨下的疤痕形成镜像。
华生的瞳孔在听到"苦杏仁苷分解需要37年"时骤然收缩。他打翻的茶渍在案卷上洇开,恰如当年产房通知书上玛丽最后的签名轮廓。空气里残留的剃须膏雪松香突然变得刺鼻,他想起女儿婚礼那天,夏洛克的白衬衫领口别着罕见的六瓣薄荷叶。
地下室的怀表突然开始走动。夏洛克用解剖刀削着苹果,果皮螺旋垂落的弧度让华生想起1943年母亲葬礼上飘落的黑纱。当削到第七圈时他停下刀锋,果肉截面浮现的种籽排列竟与罗莎莫德家族遗传的耳骨形状相同。
"该换新烟斗了。"华生伸手去够壁炉上的烟草罐,这个动作让他的羊毛衫领口露出半枚银质吊坠——里面藏着1975年某起爆炸案残留的铜片,上面蚀刻着希腊文"永恒"。
夏洛克的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鸽子。他掏出那块停摆五十年的怀表,表盘背面新添的划痕组成化学式H₂O的分子结构。当最后一只鸽子掠过维多利亚时代的烟囱,他们同时发现对方的白发里都粘着罗莎孙女周岁宴上的彩纸碎屑。
暮色染红《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扉页时,华生突然哼起不成调的婚礼进行曲。夏洛克的小提琴盒在墙角震动,松香粉末与飘落的头皮屑在光束中跳起量子纠缠的舞蹈。他们数着彼此漏拍的心跳,直到哈德森太太的曾孙在楼下弹起走音的《小星星变奏曲》。
当月光第三次爬上夏洛克的颧骨,华生用鞋尖碰了碰对方沾着泥泞的鹿皮靴——这个动作和他们侦破蓝宝石案那夜的暗号完全一致。装着氰化钾的药瓶在展示柜里渗出淡蓝色雾气,映得墙上的雨燕标本像是要振翅飞回1987年的暴雨中。
晨报头版登出罗莎莫德获得医学奖的消息时,两个老侦探正用放大镜观察彼此瞳孔里的星云坍缩。夏洛克的白大褂口袋里滑落半片风干的六瓣薄荷,华生捡起来对着朝阳看了很久,突然把它夹进那本从未寄出的信化作的灰烬里。
最后一片雪花融化在窗台那年,贝克街221B的壁炉再也没有升起烟。路过的巡警说那晚听见小提琴与左轮手枪共同演奏的安魂曲,月光把两个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玛丽墓碑旁新开的六瓣薄荷花丛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