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清。”
来人是天机子。
他冷冷的看着把玩莲枝的少年,声音寒凉:“你该当何罪!”
月上清撤去结界,轻声问:“师尊,我犯了什么罪?”
他似乎没有看到天机子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只是一如往常的温和有礼,甚至,慢慢的来到了小院门口,隔着几步的距离,温和的灿金色眼睛凝望着天机子,随后微微歪头,看向愤怒的人群。
“诸位来访所为何事?”
天机子不等他们说话,率先质问:“你还不知罪!”
一声怒喝镇住了他身后的人,唯独他面前的少年不为所动。
不过几息的沉默,月上清叹气:“师尊,我不过冒犯了您一次,我承认是我冲昏了头脑对您出手,我也自罚闭关了近半年。而这半年,我唯一一次离开宗门,还是护送师姐他们去秘境,我又何罪之有?”
“你们家族当初提议的事情,我不信你不知道!”
有青年愤怒的指向他,随即,不少人附和。
“就是!老阁主虽能卜算天机,却也不能对这些事一锤定音!”
“唯独你家族,隐世家族的人逼着他们这么做!”
月上清:哇哦。
他看着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敛去了温和的笑意,原本被笑意冲淡的锋利与凉薄终于尽数展现在他们眼前。
少年气息浩瀚深沉,灿金色的眼睛含着霜雪,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锐利森寒。
“我倒不知道,我那不过合体期的兄长能以一人之力命令一群合体修士。”
他的声音冷冽,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嘶哑低沉,此刻不怒自威。
众人一噎。
“我家自七百年前便没落,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那会儿,我兄长修为堪堪金丹,你们说,我兄长如何逼迫他们了?”
封印通道是四百年前的事情,而龙族屠城……啊不,屠城一事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确实……
“对不上啊?”
为首的青年疑惑不已,看向了背对他们的天机子。
月上清冷漠的望着天机子,实际上,识海里的神魂却激动的哈哈大笑,祂望着天机子难看到铁青的脸色,神力又开始乱窜了。
这叫什么?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初分明就是你们家族的人!”
天机子稳了心神,怒不可遏:“你们那双金色的眼睛,我永远都忘不了!”
他痛心疾首,神色悲戚:“为什么要编造家族没落谎言?就为了摆脱罪责吗?!”
天机子的愤怒不像作假,身后的人群吵吵嚷嚷的上前,试图围住月上清,要将他押送出去。
而那道貌岸然的老头还在演戏。
“今日我大义灭亲!将月上清押送到镇魔渊,祭死去的无辜之人!”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片叫好。
万夫所指也不为过,但偏偏那少年轻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围堵。
仅是一声轻笑,硬生生逼得他们停下了脚步。
合体期的修士,站在修真界顶峰的存在,他们到底还是忌惮了。
“师尊呐。”
少年的神色怜悯,似乎看到了一场可笑的戏剧。
“我月上清。”
他轻轻抬起了手,凝视着天机子脸,看他骤变的脸色,愉悦的扬起了笑:“对天道起誓,我族自几百年前没落至今,只余我兄弟二人尚存于世,并未参与那场屠城计划,也未指示或逼迫任何人造杀孽。”
天机子刚抬起手,便听到了月上清轻飘飘的一声笑:“急什么,师尊,我还没说完呢。”
也不管众人的脸色,他再度重复了自己的誓言。
“若有欺瞒,五雷轰顶,身死道消,不得——”
少年的笑意加深,一双灿金色的眼睛扫了一遍所有人,吐出了最后二字:“好死。”
金光闪烁,一道光束落在月上清身上,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一个鎏金的祥云纹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与之前那个浅金色的印记一同闪烁。
没有反应。
只有微风抚过少年的鬓发,灿阳之下,少年的身姿挺拔,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你看,我立下了天道誓言,师尊还有什么疑惑吗?”
想要祸水东引啊?
几百年前用过的招数了,怎么还在用啊。
月上清垂下眼睑,声音嘶哑:“我想问师尊,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而如今,又为何非要指认是我兄长指使?”
急病乱投医,这就是下场啊……
眼看天机子不说话,月上清抬眸看他,澄澈的眼睛倒映着天机子扭曲的脸,他微微歪头,似乎在疑惑天机子此刻不合时宜的沉默。
“师尊?”
别沉默啊,师尊,继续编故事。
可偏偏,被打乱了计划而无计可施的天机子脑子混乱了,袖中的手死死地握成了拳。
天机子能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天机子气的浑身颤抖,怒急攻心之下,猛的喷出一口血,气息萎靡了下去。
众人惊呼,随着天机子身体的摇晃,月上清的表情变得茫然又无措。
少年的神情过于直白,一时间众人的思绪也混乱不堪。
他们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月上清立下天道誓言,而天道并未降下天罚,说明他没有撒谎。天机子说的有理有据,言辞恳切,话语凿凿,却因为月上清的自证而怒急攻心。
天机子的口碑一向很好,所以事态发展到现在,他们甚至猜测是有第三方从中作祟。
“月上清道友人很好,我信他。”
有一青年站了出来,他神色愧疚,对着月上清说:“这些年,你同我们所有人交好,甚至帮助了很多陷入困境的修士,还将顾揽霜这个恶人捆在身边,阻止了他继续猎杀我们。”
他顿了一下,叹气:“我们也是冲昏了头脑,此番打扰,非常抱歉。”
他行了一礼,有侧身对一起来的人说:“此事肯定另有隐情,我们应当多方面寻找线索,尽量不要冤枉他人。”
言已至此,众人也是迅速回过神,对着天机子和月上清拱手道歉。
“老阁主,月上清道友,此番打扰实属无奈之举,不日将送上薄礼以示歉意!”
一青年红着脸道歉,众人又是行了一礼,继而快速离去。
很快,四周安静的只余下天机子沉重的呼吸。
月上清随手截住了一片飘落的桃花瓣,夹在指尖不轻不重的碾压揉搓,直到它化作了汁水,这才看向面色狰狞苍白的天机子,神色悲悯。
“师尊这一手大义灭亲,演得好。”
他轻笑,在漫天粉白的花雨中,如同神祇般垂眸凝望这狼狈的老人。
隔着一层壳子,那虚幻的猩红神祇安静下来,祂像是在凝望这个可笑又可悲的无神论者,在静观一场荒诞的戏剧之后,轻声道出了观后感。
“可惜,我不是剧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