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穿好防护服,正听见隔离门外陆子谦在训人。
“防护面罩戴反了!鼻夹要捏紧!”陆子谦隔着玻璃指手画脚,像个监工。
护士长憋着笑把新来的实习生拽走,留他一个人贴在玻璃上呵出白雾。
凌晨三点的发热门诊像被按了静音键,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
沈言接过疑似病例的CT片,右下肺的毛玻璃影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患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手机屏保还是和男朋友的合照。
“能帮我拨个电话吗?”姑娘把手机递过来,指节泛着缺氧的青紫,“跟他说...说我手机坏了。”
沈言按下免提键,听见年轻男孩在电话那头抱怨食堂难吃的夜宵,他举着手机看姑娘把氧气面罩扣回去,睫毛上凝着水雾。
更衣室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陆子谦瘫在长椅上,防护服领口扯开半边,额头抵着冰凉的储物柜。
“中暑了?”
沈言摘下面罩,汗顺着下巴滴在陆子谦手背。
“你三十小时没合眼。”陆子谦从保温袋摸出绿豆汤,“冰镇的。”
塑料杯外壁的水珠洇湿沈言袖口,甜味在舌尖化开时,他想起医学院解剖课第一次吐在实验室,导师给的也是这个味道。
“第二批物资凌晨到。有你要的经鼻高流量仪。”
沈言突然抓住他手腕:“别进污染区。”
“担心我?”
“怕你笨手笨脚扯坏防护服。”
监护仪警报声撕裂夜色。
沈言冲进病房时,姑娘的指脉氧掉到70%。无创呼吸机面罩被扯歪,她像条搁浅的鱼在抽搐。
“按住她!”沈言跪上床铺做球囊通气,肘弯被踢出大片淤青。
陆子谦隔着玻璃看见他白大褂后背洇出汗渍,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沈言就是这样浑身湿透地给他做清创。
晨光透过雾化消毒机爬进走廊时,沈言瘫在休息室长椅上,陆子谦蹲着给他按摩小腿,手法笨拙得像在揉面团。
“昨晚那个患者...”
“转ICU了。”沈言闭着眼,“男朋友在楼下站了一夜。”
陆子谦的手指顿了顿,他摸到沈言脚踝肿得像馒头。
急诊室电话突然炸响!
“沈医生!三床氧合指数又掉了!”
沈言撑着扶手要起身,被陆子谦按回椅子上。
保温杯塞进他怀里,杯身贴着的便签被汗浸糊了字迹:【累了就咬我】。
处置室里,患者开始咯血。
沈言握纤支镜的手很稳,血沫溅在护目镜上也没抖。陆子谦在清洁区盯着监控屏,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
后半夜暴雨突至,转运呼吸机的轮子卡在水坑里,沈言摘了面罩推车,雨水顺着脖颈灌进防护服。陆子谦举着伞追出来时,看见他脚上的鞋套早被泥浆泡烂了。
“你不要命了?!”
“命在呼吸机里。”沈言抹了把脸,指缝间漏出点笑模样,“陆总当心路滑。”
物资车的大灯刺破雨幕,陆子谦看着沈言深一脚浅一脚地指挥卸货。
他忽然明白那些锦旗为什么都塞在柜子最底层——这个人是真不在意有没有人记得。
交班时沈言在更衣室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鸡蛋灌饼。陆子谦蹲在旁边数他睫毛,发现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张皱巴巴的CT报告单。
“尘肺?”他盯着诊断结论手抖成筛子。
沈言惊醒时,陆子谦正用棉签给他破皮的手指涂碘伏。
消毒液渗进伤口,疼得他缩手。
“防护服磨的?”陆子谦往他掌心吹气,“疼就喊。”
“你三岁吗?”沈言抽回手,瞥见被翻过的口袋,“职业病犯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就能多活几年?从医那天起...”
话没说完被扯进带着消毒水味的怀抱。
陆子谦下巴硌得他肩胛骨生疼,急诊室的电子钟跳过零点,新的一天在雨声中悄然而至。
“至少...”陆子谦的声音闷在防护服里,“让我当你的呼吸机。”
晨会上,主任宣布沈言调离发热门诊。
散会后陆子谦堵在楼梯间:“你动手脚了?”
“是体检报告。尘肺三期。”
陆子谦突然抢过档案袋撕得粉碎。
纸屑雪片般落在应急灯下,他红着眼睛笑:“现在没有了。”
沈言望着这个发疯的人,突然想起导师临终前的话,老头儿插着气管插管,在监护仪警报声里比口型:【找个怕你死的人】。
雨停了,陆子谦在车库找到蜷在车后座补眠的沈言。
他脱了西装盖过去,听见梦呓般的呢喃:“...绿豆汤太甜了...”
车载广播在放老歌,陆子谦轻轻握住沈言手腕。
脉搏在指尖跳动,一下,又一下,比任何誓言都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