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是面倒悬的旗。我们把裙腰卷到腿根,和她们常常翻墙出去上网。被张真源逮到,他就会制止我,我也很听他的话,当时不去,后面当他不在的时候,我就继续干这档子事儿。那时候我以为叛逆是种魔法,直到他撕碎所有咒语。
我正跨坐在围墙上摇晃新打的耳骨钉,砖红色晚霞突然裂成两半,我正要翻出去的时候,他站在班主任身旁,白衬衫像柄出鞘的刀。我至今记得松糕鞋卡在墙缝的耻辱感,仿佛被钉在标本框的蛾,而他是举着捕捉网的捕蝶人。
真正的改过来的那一次是在放学后的操场角落。张真源值日,我就等着他,小太妹也等着我。随后把我拉到操场角落,小太妹塞给我的薄荷烟闪着磷火般的幽蓝,滤嘴残留的口红印像条猩红小蛇。当尼古丁即将吻上唇瓣的瞬间,他的声音劈开暮色:“时宛莞!过来。”
我故意把校服扯得更散,纽扣崩落时露出锁骨下的蝴蝶纹身贴。可他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我,樟脑丸混着奥数卷的气息瞬间掐灭我的气焰。那条回家的路突然变得粘稠,我记得我的手婉儿被拽的生疼,我不停地想要甩开他的手。我后面放弃了,盯着他后颈的汗珠,突然发现他早已不是陪我捞金鱼的少年,而是长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法则。
我被他拽着进了书房,他父母由于工作原因,很少在家。在他家贴着爱因斯坦海报的书房里,戒尺躺在红木桌案上像条休眠的龙。我故意踢翻青瓷笔洗,水渍在宣纸上晕出张牙舞爪的墨痕。“伸手。”他的声音带着我不能忤逆的威严,虽然心里怕,但是我依旧不动。戒尺抬起的弧度精确如圆规作图
第一下落在手臂时,紫檀木震出的嗡鸣顺着臂骨直抵心脏。我吃痛,伸出手掌,紧紧咬住下唇,不吭声,随后,戒尺每一下都精准落到掌心,他每打一下就念条公5式:F=ma对应逃课,E=mc²对应纹身,打到第七下我蜷缩着念抛物线方程。疼痛在皮肤上结出晶体的那天,我忽然看清戒尺暗刻的篆文——是他祖父传下的教鞭,清末举人用来惩戒族中顽童的刑具。
多年后在他家见到同样的紫檀戒尺,我还是会哆嗦,不愿接近。一看到我就会感觉突然听见叛逆的自己正在时空褶皱里哭喊,而他的声音依旧锋利如初:“疼才能记住!”
迄今为止,我父母再次说到我初中时的叛逆,也只会对马嘉祺竖起大拇指。
说起来啊,我又是为什么信任他依赖他的呢。
七岁的我误以为爸爸妈妈要离婚,不要我了。于是七岁的逃亡始于一只印着库洛米图案的行李箱。我走得太累了,于是爬进一个纸箱,混凝土碎块硌着膝盖,月光在纸箱接缝处流淌成冰冷的牛奶河。直到腐木气息里混入犬类的喘息,才发现这个庇护所早已被流浪者标记——黄眼睛在黑夜里裂成六芒星,獠牙撕开纸板那刻,我听见童年版图在崩塌。我被流浪狗吓得腿软,在原地大哭。
他的球鞋碾过碎石的声音向我靠近。比疼痛先到来的是他独特香味和温暖的怀抱,他赶走了流浪狗,月光突然有了温度,落在我颤抖的睫毛上结成盐晶。“乖哈,宛莞,别怕别怕。”他把我驮上背时,卫衣兜帽里漏出的北斗正坠入我掌心。我数着他的心跳导航,那些关于父母离婚的谵妄在颠簸中碎成泡沫。
樟脑丸气味的客厅里,他把我塞进烘干机般温暖的毛毯卷。当姜茶氤氲的雾气爬上玻璃窗,他握着我的手在冰花上画家族树:“这是你爸爸设计的摩天轮,这是你妈妈抢救的古琴弦。”我们的指纹在融化的水痕里交叠成DNA链,窗外雪落下的速度突然变慢,像在配合他拆解我脑内的爸爸妈妈不要我的末日剧本。
破晓时分,父母寻来的脚步声惊飞玄关的风铃。他按着我后颈迫使我直视他“看清楚了吗,宛莞,你的世界没有裂缝,也不会有裂缝。”
后来那个纸箱被张真源给我做成了小信箱,我时常往里投一些自己的小纸条,比如“妈妈做的排骨好好吃,张真源哥哥给我买了冰淇淋,今天马哥给我带了本童话书和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