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窦昭来过那一回后,纪咏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走出去遇到任何人都会变成窦明的模样,待在房间又会不自主的盯着放茶杯的地方发呆,于是他一个人回到万佛寺,是日正在下大雨,纪咏撑着伞走入院中,雨幕朦胧间见一小沙弥撑着伞在树下扫地,忍不住开口
纪咏这棵枯树已经数十年未开过花长过叶,何须日日打扫?还下着雨呢,进亭子陪我喝会茶
小沙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道:“这棵树开花了啊,你看…”说完手指向上方
纪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起遮挡着视线的伞,就见印象中黑不溜秋的枯树已经长出了数十朵洁白的花,就像水墨画中的留白。他凑近去看,在雨滴的打击下,花朵显得越发纯洁,想起小时候主持以这棵枯树比喻他未通的情窍
纪咏‘窦明,我终究无法做个无情之人……’
纪咏看了会雨中花,随后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开了
普济寺里,自从窦明被送进来,每天就在抄抄佛经,看看书中度过,乳母大包小包的跟了过来照顾她,这天拿着那个面具送到她面前:“看小姐之前总喜欢把它放身边,这次过来我就特地带上了。”
窦明沉默不语,也没伸手接过,只郁郁盯着面具出神,乳母只好把东西放在桌上,退了出去。小姐这段日子不复以往的舒朗,一开始她以为是那件事的原因,后来看着她总是沉默的坐在那,像是想着谁,又像什么也没想……
消瘦的身影就这样坐在桌前,直到屋内的光线消失,有人进来点上一盏烛火又悄然离开,灯芯炸开的噼啪声惊醒了窦明,她僵硬起身想去关门,眼神却瞟到纱帘后竟站着个人,惊讶停下脚步,待风吹起轻纱将那人的脸露了出来后,窦明顶着纪咏深邃的眼神,步步后退跌坐在凳子上
窦明……你来干什么
纪咏我来……看看
纪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站在院中很久,就这么看着她沉默又黯淡的坐在那,密密麻麻的刺痛一寸寸在他的心脏攀爬着,到了此刻,他才真的理解到后悔是什么感受
窦明看完了就赶紧离开
窦明并不看他,只盯着地面冷声赶人
纪咏却像没听到一般,反而走进房中坐下低声轻语
纪咏原以为,我纪咏做事,看好一条路就扫清所有阻碍,从不用顾忌其他,旁人是伤了残了甚至是死了,也只能怪其不够聪明,与我何干?
纪咏可现在我后悔了……
纪咏看窦明始终低着头,不愿看自己,于是起身单膝半跪在她身前,抬头不容躲避的看着她的眼睛接着说
纪咏我不该自诩聪明的觉得能完全掌控所有事,接近魏廷瑜那个蠢货灌醉他,可我没想把你牵扯进来,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窦明今晚第一次对上了他的眼神,终于肯听听他想说什么,纪咏立马把事情一一解释清楚,就怕哪里没说清,眼前人不肯再像以前那样看向他
窦明所以……虽是你布了局,但后来的事情都没有按照你的想法走?
纪咏……嗯
窦明那你没想利用我?
纪咏……一开始,有过这个念头,然后立马就打消了!
窦明再三确认了这件事,终于表情生动的笑起来
窦明呼…原来…是我误会了啊
她心中郁结消散,梨涡重新出现在脸上,又后知后觉的看向纪咏
窦明纪……纪表哥!你快起来快起来!
纪咏顺着她起身坐下来,整个人总算放松下来,他随性的从放在怀中的小盒子里拿出两个茶杯,倒上茶把其中一杯推到窦明面前
纪咏某人一番操作下来成功把自己送入寺庙,可怜我本想拦,却被满地碎瓷挡住脚步,也不知道她现在后不后悔?
听到这话,窦明顿时皱着一张脸,语气恹恹的说
窦明我这……做都已经做了
窦明现在该怎么办呢?
纪咏凑近她挑眉暗示
纪咏要不要听听我的招?
窦明不会又出什么变故吧?
纪咏这回可没有旁人能钻空子,是我亲身上场。咱俩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我去向老太太提亲
说完纪咏就站起来伸手去解腰带,一副就这么定了的样子
窦明纪咏!!
窦明震惊的站起来抬手去打他,眼中是遮不住的羞愤
窦明谁要和你煮什么馊米饭!我才不要你用这样的法子帮我!
纪咏任她打了两下,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低头认真的对她说
纪咏虽然前半句话是开玩笑的,但我说去提亲,是真的!
纪咏师父说我情窍未开,感情淡漠,我就也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直到那天知道了你在那间房里……从来波澜不惊的心第一次急速的跳动起来,你哭着斥责我利用你时,也懊悔后怕到开不了口……
纪咏我因为你尝到了情的滋味,所以,不是因为弥补,也不是为了帮助,只因为我喜欢你,明妹妹,你愿意答应我的求娶吗?
窦明我…我……
窦明震惊的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她皱着眉眼紧张看向纪咏又挪开,反复几次后,可怜巴巴的哭了出来
窦明你真的…喜欢我?可我没哪里好的…我……
纪咏明儿很好,天真单纯、善良可爱,笑起来格外漂亮,所以不哭了,脸都要哭花了
纪咏上前把她轻柔的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安抚她,窦明乍被温暖包围,这么多天的委屈无助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趴在纪咏胸膛抱着他大哭
等窦明情绪稳定下来,才红着脸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双手捂着脸不敢看面前的人,低头时才发现桌上两个熟悉的茶杯
窦明这是……我送的那套
纪咏对,那天你把半枚茶杯砸碎在我两中间,挡住了我追你的路,今天我带了一对完整的茶杯过来,窦五小姐,现在我追你的路上应该不会有阻碍了吧?
窦明听罢娇憨的哼了一声
窦明虽然我从年少时就喜欢你,但今天我没准备好,你下次再问我!
纪咏只是笑笑,没有多说,只看着她这段时间憔悴消瘦了不少的脸色,抬手给她把了把脉
纪咏之后我送些药过来,你按时吃,下次见到你时要看到以前健康红润的脸色,知道吗?
说完看了看天色,最后抱了抱她,在耳边轻声安慰了几句才离开
这天之后,窦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过来,活力渐渐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听纪咏的话好好在寺庙待着,最近家里也乱的很,他说等一切结束再接她回家,正好也可以避一避家里的风波
所以窦昭和宋墨大婚时,窦明只能派人送去份丰厚的嫁资,连同忙起来的纪咏那份一起。窦昭拿到手后,打开看了看,发现再盒子的最底下,放着一份王映雪私放印子钱的证据,还有一封信。信上窦明说,这份证据就交给自己了,不管她想何时交出去都行,人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只希望最后能留母亲一条性命,窦昭思虑过后答应下来
外界的风雨没有惊扰到身处普济寺的窦明,偶尔纪咏会乘着夜色来陪她打发时间,其他时候就乳母在身边,王映雪忙着算计窦昭,似乎都要忘记了她这个女儿,窦明也乐得自在
如同往日般平常的一天夜晚,窦明坐在窗前,却看到不远处的夜空被火光映照得红彤彤的,没过多久,混乱嘈杂的杀砍呼救声竟远远的传到了这僻静偏远的寺庙来
普济寺远离京城繁华中心,座落在京郊的位置,一时打探不出城中发生了何事,只看着火光离得好像越来越近,只怕沦陷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主持让僧人通知各香客院落,让紧闭院门,他会召集所有僧人合力守好东西正门,就怕有贼匪找到什么偏僻小路进寺,寺中人手不足,只能各自守着各自的院落,等待城中稳定后的支援
窦明院中只有她和乳母两人,五伯不愿为了她一个被送进寺庙的姑娘多费心,也没觉得寺庙中会有什么危险,除了偶尔派人送点东西就走,没有别的人了,乳母把院门牢牢拴住,再熄灭了院中各处的灯火,靠着门守着窦明,还不忘小声安慰她:“小姐别怕,这寺庙有这么多院落,有的是带着护卫的人,贼匪大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我们关门熄灯,也许他们以为这里没人,就不会进来了!”
窦明好,乳母你也别怕,听着动静还离寺庙有些距离,主持师傅们都守着寺庙门前,这里是佛家之地,那些人不一定敢动手的
乳母:“哎哟我的小姐啊!你听听这传来的动静,那些人摆明了是些亡命之徒,心中哪还有佛祖,只盼着朝廷的兵马赶紧收拾了他们!”
两人就着月光在漆黑的房中互相安慰着,窦明心中担忧着窦府和窦昭的安危,也担忧着此时不知在何处的纪咏
乳母的计策确实很不错,前提是闹事的贼寇没有盯上她,王映雪勾结沧北帮的人想劫杀窦昭的嫁妆,窦昭利用急智全力阻拦,贼首花费了时间还没有得到想要的,觉得被耍,分了一队人打算去抓王映雪的女儿向她要好处。窦明被送入寺庙的事前段时日还被人私下议论,沧北帮自然也知道,于是目标明确的朝普济寺而来
贼寇没多久就与守着寺庙大门的僧人对上,只有菜刀木棍的僧人对上真刀真枪的贼匪自然抵抗不过,不一会就被冲破了大门,烧杀抢掠声一路从大殿前传到后面香客院,带队的头头径直往后院而去,一间间的搜查要找的人,但凡有年轻女子都被他们排查过后一刀杀了,终于只剩下几个没人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