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裂痕

医院的走廊永远浸泡在惨白的灯光里。宁可云蜷缩在病床边缘，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壳上的裂纹。他当时把手机放在她手里，抱着她红着眼眶说“我给你买新的”，却在她睡着后偷偷将碎片一片片粘好，放在她枕边时，胶水还没干透。

她醒来看到这一幕时，心情很复杂，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爱？还是恨？她说不清，朝夕相处三年都没有摸清这个人的底细，光是想想就觉得瘆人。

门锁“咔嗒”响动的瞬间，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角。易于风拎着保温桶进来，袖口沾着面粉，身上飘着陈皮红豆沙的甜香。这是她产后最爱的甜品，他总说外面的不干净，非要半夜亲手熬煮。

“小宁今天会叫妈妈了。”他把瓷碗放在床头柜上，指尖无意识抚摸着保温桶把手上的刻痕——那是女儿百日宴时他们一起刻的“宁”字。热气氤氲中，他的侧影忽然与三年前重叠：暴雨夜她急性肠胃炎发作，他没日没夜地陪在病床旁，那天他低头给她脚趾粘创可贴的睫毛也是这样簌簌颤抖。

红豆递到唇边时，宁可云瞥见他手腕内侧的抓痕。昨夜他掐着她脖子逼问同事联系方式时，她指甲留下的血痕像一串猩红的珠子。

“喝吧，你头上的伤还没好，现在还有低血糖。”他舀起一勺吹了吹，糖水温热地滑入喉咙，却让她想起上个月被灌下的安眠药。那时他哭着说怕她离开，把门锁换成指纹识别时，指尖还缠着她织歪的围巾线头。

易宁的哭声突然从走廊传来。宁可云触电般坐直，输液针扯出串血珠。易于风按住她肩膀的力道温柔得像在给女儿拍嗝，声音却浸着冰碴：“保姆带她去打疫苗了。你这么想见她......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去看她，好不好？”

记忆突然割开一道裂口。去年深秋在老宅阁楼，她发现锁着铁链的旧木箱。掀开箱盖的瞬间，月光照亮满箱破碎的手机、剪烂的连衣裙，以及她大学毕业典礼上“消失”的珍珠耳环。身后响起脚步声时，易于风正举着热牛奶站在楼梯转角，睡衣纽扣系错了两颗——那是她怀孕时总爱笑话他的模样。

“下周是你生日。”他忽然从口袋掏出天鹅绒盒子，钻戒在掌心闪烁如泪滴，“我给你订了新的......”

话音未落，手机在枕下震动。宁可云的律师打来电话，易于风抢先夺过手机，看到律师两个字，易于风瞳孔骤然收缩，攥着戒指的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却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你又忘了。”他笑着按下床头的呼叫铃，白大褂们鱼贯而入时，他贴在她耳畔的呼吸滚烫如岩浆，“当初你说想要中式婚房，我连夜砸了承重墙。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不想要，那我就亲手毁了这一切。”

针头刺入静脉的刹那，宁可云在镇痛泵的迷雾中看见十八岁的易于风。图书馆暴雨倾盆的午后，少年把淋湿的西装外套罩在她头顶，自己白衬衫透出清瘦的脊骨。那时他掌心躺着颗被体温烘暖的薄荷糖，说：“你冷得在发抖。”

梦境与现实的裂缝里，她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易于风正在走廊暴怒地踹翻护理车，却还记得脱下沾血的皮鞋——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月光爬上窗棂时，护士站的监控播放着儿童室的画面。儿童病房的屏幕上，易宁正攥着撕破的绘本咿呀学语，封面上残缺的兔子耳朵是她昨夜偷偷塞进女儿襁褓的。当易于风的身影出现在监控死角，宁可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直到发现他只是俯身轻吻女儿发顶，将撕破的书页一页页粘好。

凌晨三点，警报器突然尖叫。宁可云摸到枕下的水果刀——那是三天前他削苹果后“忘记”收走的。浓烟从门缝涌入时，易于风破门而入的身影逆着火光，像从旧照片里走出的幽灵。他左臂缠着浸血的绷带，右手却稳稳抱着啼哭的易宁。

“抱好女儿。”他把襁褓塞进她怀里时，掌心残留着奶瓶的温度。逃生通道的冷风掀起他烧焦的衣角，露出后背狰狞的新伤——那是今早他为护住婴儿床被坠落的吊灯划破的。

消防车的鸣笛声中，宁可云的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婚戒。恍惚间又回到产房那夜，他颤抖着签完风险告知书，转身吐在垃圾桶里的模样。当时他擦净嘴角就来握她的手，血氧仪上飙升的数值不知是谁的心跳。

“回家吧。”他忽然将额头抵在她肩窝，滚烫的液体渗入病号服，“阁楼的窗户都钉死了，有什么需要的我会给你送。”

怀中的易宁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宁可云低头看见女儿攥着她一缕头发。月光照亮婴儿瞳孔里摇曳的星火，也照亮远处律师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证据链目前不太完整，他对你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起诉的话胜算不大。”

火舌舔舐夜空的那一刻，她终于看清掌心的血——不知是来自自己咬破的嘴唇，还是易于风后背淋漓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