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拆迁那天,我蹲在废墟堆里翻找了一整天。指甲缝里嵌满黑灰,终于在碎砖瓦下摸到半块青花瓷碗底。碗沿还留着当年磕破的月牙形缺口,釉面沁着洗不掉的酱油色,像是凝固了旧时光。
那是外婆的泡菜坛子。每年霜降前后,她总要踩着露水去菜市场挑紫皮萝卜。菜刀剁在榆木案板上的声响能穿透整条弄堂,我总趴在八仙桌边,看细碎的光斑在玻璃坛上跳舞。"手要像云朵那么轻,"外婆把粗盐粒撒在萝卜条间,苍老的手指翻飞如蝶,"盐巴要是揉重了,泡菜会闹脾气。"
冬天的灶披间总是雾气缭绕,泡菜坛蹲在煤球炉旁,咕嘟咕嘟吐着酸香。我写完作业就溜进来,偷吃刚腌好的萝卜皮。外婆佯装要打,却转身从蒸笼里摸出酒酿圆子,青瓷碗底印着和我掌纹相似的冰裂纹。那时我不懂,为什么她总把最好的碗用来盛咸菜。
去年深秋接到电话时,泡菜正在坛子里发酵。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眼睛发酸,外婆的手腕细得能看见淡青的血管在输液管下跳动。"坛子最怕骤冷骤热......"她突然抓紧我的手,像要抓住正在消散的体温,"你记住,起白花了就放点白酒......"
灵堂里檀香缭绕,我望着供桌上的青花瓷碗出神。表舅说老屋要拆时,泡菜坛正在腌今年的雪里蕻。搬家工人嫌坛子笨重,哐当一声,三十年的老酸水泼在水泥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回忆。
此刻我攥着冰凉的瓷片站在工地前,三十层玻璃幕墙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再没有冬日的灶火烘着青花瓷坛,没有咸菜煨豆腐的香气漫过雕花木窗。拆迁办的红幅在风里猎猎作响,恍惚间又听见菜刀亲吻案板的声响,一声,一声,切碎了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