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松针的清苦钻进姜季的衣领。
她靠在叶景轩肩头,看着他指尖在账册上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批注。
月光漏过枝桠落在纸页上,那些原本只标着"粮米损耗""草料折银"的条目下。
不知何时被人用极小的蝇头小楷补了注脚——"李府暗桩""张侍郎私库""王御史次子生辰贺礼"。
"原来李大人只是替他们扛雷的。"
姜季倒抽一口凉气,指尖抵着"王御史次子"那行字,"
王大人素日最恨贪腐,难怪之前查案时总说证据不足......"
叶景轩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血痕,那是被陈堂主铁链擦伤的。
此刻结着淡红的痂:"明日我陪你去御史台。
王大人虽刚正,到底被蒙蔽了。
只要把这账册给他看......"
"等等。"姜季突然抓住他翻页的手腕,"最后一页的天香楼。"
她指着右下角极淡的墨痕,"我今早埋野蔷薇根时,在石柱里发现了这个。”
她从衣襟里摸出半枚残缺的木印,“这是李大人书房的火漆印,可天香楼的地契上,盖的是另一个印。”
叶景轩接过木印,瞳孔微微收缩:"是镇北王府的暗纹。"
山风突然转急,吹得账册哗啦作响。
姜季望着他颈间裂开的玉佩,那是他与家族决裂时硬扯断的:"你说过,镇北王与你祖父有旧怨......"
"所以更要把账册交给王御史。"
叶景轩将账册小心收进怀里,"只有他能以清誉作保,让圣上面前有个说话的人。"
这夜他们在破庙歇下。
姜季蜷在干草堆里,听着叶景轩守夜时轻缓的呼吸,盯着他怀里鼓起的账册轮廓,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突然闻见一缕极淡的沉水香——那是李大人书房常用的熏香。
"景轩!"她猛得坐起,却见叶景轩倚着柱子睡得正沉,怀里的账册好好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许是太紧张了。
第二日天刚亮,两人便往御史台赶。
可当姜季将账册递给王御史时,老御史刚翻两页,胡须便气得发抖:"好个姜季!
你私刻官印,伪造粮饷记录,还敢把谋逆名单栽赃到朝廷重臣头上?"
"什么谋逆名单?"姜季脑子"嗡"地一声,凑过去看——原本记着贪腐账目的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的"逆党名录",最上面赫然写着"姜季"二字,旁边还盖着她的私印。
"这不可能!"她踉跄后退,撞翻了王御史案头的茶盏,"昨晚还好好的......"
"昨晚?"王御史拍案而起,"昨晚你与叶景轩在破庙过夜,正是调包的好时机!"
他指着叶景轩,"你二人狼狈为奸,还敢来本御史面前演戏?"
叶景轩挡在姜季身前,声音冷得像冰:"王大人,你我相交十载,我叶景轩是什么人你最清楚。"
"清楚?"王御史抓起案上的火漆印砸过去,"你当本御史查不出这账册里的镇北王暗纹?
你祖父当年与镇北王的恩怨,当真是死无对证了?"
姜季这才看清那枚火漆印——正是她昨夜在石柱里发现的半枚!
原来有人早就在等他们自投罗网。
"带下去!"王御史甩下令牌,"待本御史查明真相,再治你们的罪!"
大牢的潮气裹着腐鼠味灌进鼻腔,姜季被推进牢房时,额头撞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叶景轩被押在隔壁,她能听见他用剑鞘敲着石墙:"阿季,别怕。"
"我不怕。"姜季摸了摸发间的木簪,那是今早小丫鬟塞给她的,"但有人怕了。"
深夜,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小丫鬟缩着脖子钻进来,手里攥着块黑黢黢的木簪:
"姑娘,我在您房里找到的。"她颤抖着掰开木簪,里面露出半卷泛黄的纸页——正是被调包前的账册副本。
"好姑娘。"姜季将副本塞进怀里,"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扮成送牢饭的婆子。"
小丫鬟眼眶发红,"姑娘之前救过我阿弟的命,我不能看着您蒙冤。"
她突然压低声音,"今夜子时三刻,西角门的守卫会换班,他们身上带着钥匙......"
"阿季!"隔壁传来叶景轩的低喊,"守卫往这边来了!"
小丫鬟慌慌张张要走,姜季却抓住她的手,将木簪塞回她手里:"替我保管好,等出去了......"
"哐当"一声,牢门被踹开。
两个守卫举着火把进来,火光映得姜季眼底发亮。
她垂眸看向脚边的青苔——这些贴着石缝生长的小东西,正源源不断向她传递着守卫的脚步声、钥匙串的重量,还有墙角那株野薄荷的位置。
子时三刻,叶景轩突然在隔壁发出剧烈咳嗽。
守卫骂骂咧咧冲过去,姜季趁机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
青苔的根系顺着石缝蔓延,像无数细针般扎进锁孔里的铜锈。
她能感觉到金属在软化,听见"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走!"她拽出叶景轩,两人猫着腰往西角门跑。
守卫的呼喝声在身后炸开,叶景轩反手甩出袖中短刀,砍断了悬着灯笼的麻绳。
火光坠地,引燃了堆在墙角的干草,浓烟瞬间弥漫。
他们在烟雾里狂奔,直到跑出城门,钻进了城外的山林。
姜季靠在老槐树下,借着月光翻开副本。
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一行用柠檬汁写的字显了形:"八月十五,午门换旗,镇北王令。"
"镇北王......"叶景轩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原来他才是幕后黑手。"
"小心!"姜季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飘来一缕极淡的沉水香——和昨夜破庙里的一模一样。
她正要说话,一封素白的信笺从树上飘落,落在她脚边。
展开来看,只四个墨字:"小心身边人。"
山风掠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叶景轩背对着她站在树影里,月光照亮他半张脸,另一半隐在黑暗中。
姜季望着他颈间那枚裂开的玉佩,突然想起小丫鬟临走前说的话:"叶公子昨夜在破庙守夜时,我好像看见他......"
"阿季?"叶景轩转过脸来,眼底的关切那样真切,"怎么了?"
姜季张了张嘴,终究没把话说出口。
她将信笺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没事,我们继续往山林深处走。"
夜色渐浓,山林里的虫鸣突然静了下来。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像是有大队人马正往这边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