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子踏入九槐村时,正逢酉时三刻。
残阳将九棵古槐的影子拉得老长,枝桠交错如囚笼铁栏。村口石碑爬满暗红色苔藓,细看竟是干涸的血迹拼成的符咒。穿堂风掠过青瓦飞檐,带着纸钱燃烧后的焦苦味。
"道长留步!"
苍老声音惊起槐树上栖息的乌鸦。拄着蛇头杖的老妪从阴影里挪出,脸上褶皱里嵌着朱砂画的古怪纹路。她腰间铜铃无风自动,叮当声撞碎在青石板路上。
"今夜有贵人结亲,生人莫要冲撞。"老妪浑浊的眼珠盯着玄青子背上的桃木剑,"若非要留宿,需饮三杯合卺酒。"
玄青子捻了捻指间突然发烫的罗盘,瞥见老槐枝头飘荡的红绸。那绸子新得刺眼,却系着生了绿锈的铜钱,分明是给死人用的长明结。
子夜时分,铜锣声撕开浓雾。
八名壮汉抬着描金漆轿踏月而来,轿帘上绣着并蒂莲,针脚却歪斜如蜈蚣爬痕。新娘嫁衣红得发黑,盖头下传出细微呜咽——是活人的气息!
玄青子指尖夹着的辟邪符突然自燃。轿帘被阴风掀起一角,新娘手腕系着五色丝,本该护身的五彩线此刻正渗出黑血。更骇人的是轿夫,月光下他们根本没有影子。
"起棺——"
沙哑的喊礼声从送亲队伍后方传来。四个佝偻身影抬着黑棺与喜轿并行,棺盖上用鸡血画着八卦倒悬图。玄青子瞳孔骤缩,这是镇尸棺的禁术,棺中恐怕躺着比厉鬼更凶的东西。
当黑棺经过第三棵古槐时,变故陡生。嫁衣新娘突然掀开盖头,露出一张被缝住嘴唇的脸。她疯狂撕扯嫁衣,金线崩断处露出内里丧服——这竟是件寿衣改的喜服!
送亲队伍霎时乱作一团。轿夫们的脸开始融化,露出森森白骨。黑棺剧烈震动,棺盖缝隙伸出青灰色指甲,抓挠声混着女子凄厉的哀哭,在槐树林间回荡。
玄青子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符,剑锋所指处,浓雾中浮现数十道悬梁自尽的女影。她们脖颈都系着褪色的红绸,在槐枝上轻轻摇晃。
"好重的怨气..."他望向祠堂方向,罗盘指针疯转着指向东南。那里隐约可见两尊女子石像,面容被凿得模糊不清,足下堆满风干的贡品。
鸡鸣破晓时,玄青子在乱葬岗找到了昏迷的新娘。少女手腕伤口狰狞,五色丝早已变成漆黑。在她身下,露出半块残碑,碑文记载着道光年间一对姐妹被活埋配冥婚的旧事。
坟头忽有血泪渗出,玄青子轻叹:"尘归尘,土归土罢。"将桃木剑插入坟茔。地下传来瓷器碎裂声,两缕青烟消散在晨光中。
祠堂里的石像轰然倒塌,碎屑中滚出两枚缠着青丝的铜铃。玄青子拾起铜铃时,听见远处传来老妪的惨叫——她的蛇头杖正死死咬住主人咽喉。
祠堂门楣上悬挂的铜镜突然炸裂时,玄青子正蹲在坟头啃冷馒头。黑驴阿墨突然扬起后蹄,一泡热腾腾的粪蛋精准砸中墓碑裂缝。
"你当这是撒芝麻呢?"玄青子嫌弃地挪开半步,却见粪蛋滋滋冒起青烟。坟土里伸出半截白骨爪,沾到驴粪瞬间焦黑成灰。
阿墨得意地甩了甩尾巴,红裤衩上绣的"天下太平"四个金字晃得人眼晕。这孽畜不知从哪个鬼差那儿顺来的亵裤,竟成了驱邪的利器。
祠堂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玄青子摸出罗盘,指针却像抽风似的转起陀螺。他抬脚要往东走,阿墨一口咬住他后襟往西拽。
"松嘴!道袍是云锦的!"玄青子反手拍在驴脑袋上,摸到满手香灰味。这畜生昨夜偷吃供品时,顺带把人家祖宗牌位啃了个牙印。
西偏院的老槐树下,巫婆正被自己的蛇头杖绞住脖颈。那木雕蛇眼泛着血光,獠牙深深扎进她松弛的皮肉里。诡异的是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
"天地银行发行的冥币收不收?"玄青子晃着黄符凑近,"买你句遗言。"
巫婆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突然抬手扯开衣襟。枯瘦的胸膛上纹着倒吊的八卦,中央嵌着枚青铜卦钱。阿墨突然发狂似的尥蹶子,驴蹄铁不偏不倚踢飞那枚铜钱。
铜钱落地瞬间,蛇头杖应声断裂。巫婆的尸身迅速干瘪成一张人皮,夜风卷着它飘向古槐最高处,像面招魂幡猎猎作响。
"又他娘的白干。"玄青子捡起青铜卦钱,发现背面沾着胭脂。这味道他在送亲轿子的窗帘上闻到过——现任巫祝身上特有的曼陀罗香。
晨雾中传来细碎脚步声。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围拢过来,为首里正的眼珠子贼溜溜转:"仙长,那配阴婚的赵家小姐…"
"魂飞魄散了。"玄青子打断他,故意把桃木剑往地上重重一插。剑穗上串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村民们齐刷刷后退三步。
里正搓着手谄笑:"祠堂里有上好的女儿红…"话音未落,阿墨突然蹿出,叼走他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驴嘴一甩,碎银子里混着的纸元宝撒了满地。
"阴钱也敢拿来糊弄你道爷?"玄青子冷笑,剑尖挑起一张正在自燃的纸钱,"不如说说,你们拿活人新娘骗鬼差勾魂的事?"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刺破寂静。众人脸色骤变,人群最后方的妇人怀中的襁褓正在渗血。玄青子瞳孔一缩——那婴儿裹着的竟是件袖珍寿衣!
"造孽啊!"老族长拄着拐杖从人群后走出,"三日前王寡妇难产而死,今早这婴孩突然出现在宗祠供桌上…"
阿墨突然仰头发出驴叫,声调抑扬顿挫竟似在唱《十八摸》。玄青子瞥见它蹄子下踩着的青铜算盘,八十一颗算珠正在自动归位。
"一具尸骨两个魂,三更鼓响四鬼跟。"玄青子突然咧嘴一笑,掏出个豁口的青瓷碗,"驱邪套餐二两银子,超度亡魂加收开光费。"
他话音未落,婴儿突然睁开全黑的眼瞳。村民们的影子齐刷刷立起来,扭曲着爬向古槐树根。阿墨撅起屁股放出个震天响的屁,恶臭竟逼得那些鬼影缩回地面。
"再加五钱银子除秽费。"玄青子淡定地把桃木剑插进驴粪堆,蘸着冒泡的粪水画了个辟邪阵,"或者用你们藏在地窖的十八坛骨灰来抵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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