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当那一切都结束之后，我随着坠毁的逃生舱回到地球，但这次我没回到市政厅，而是乡间的一个农场……
晨雾裹着铁锈味，慢悠悠地爬过田垄。老周头蹲在柴油桶改的水渠边，两根指头捏着蓝血稻穗，眯眼对着刚冒头的日头瞧。稻芒上凝的露水泛着荧蓝，顺着他的掌纹往下淌，洇湿了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周伯，东头蓄水池又渗孢子了！”
穿胶鞋的春妮踩着装甲车履带蹦过来，裤脚沾满发光的泥点。这丫头总把废弃的子弹壳串成腰链，跑起来叮铃哐啷响。老周头记得她爹是当年镇守第七区的兵，如今躺在乱坟岗的坦克残骸里，坟头开着巴掌大的蓝血向日葵。
“渗就渗吧，昨儿老李家媳妇舀了两瓢浇菜畦。”老周头摸出半截卷烟，滤嘴早被闺女换成净化棉，“你猜怎么着？西葫芦藤缠住他家铁门，今早开了十七朵碗口大的花。” （前文中提到过，蓝血对于植物有促进生长的作用，也与之照应）
田埂那头传来孩童的嬉闹，几个半大孩子正攀在倾斜的通讯塔上，塔身爬满蓝血藤，黑皮如蛇的军用电缆让藤蔓坠成了秋千绳。穿开裆裤的小孩子骑在炮管上，伸手够塔顶新结的荧光葫芦——那原先是导弹发射井的零件，如今成了村里最抢眼的“路灯”。
我战在信号塔的避雷针旁，望着脚下一片斑驳的新绿。防护服的左袖让藤蔓扯烂了，蓝血顺着小臂往下滴，在生锈的钢板上洇出星星点点的苔痕。三天前坠毁的逃生舱卡在塔腰，舱内残破的显示屏上，母亲的手写日志还在循环翻页：
“鑫鑫六岁生日，偷藏了半块压缩饼干喂流浪狗。那狗冲他呲牙，他却把饼干掰得更碎：‘你牙齿痛对不对？我爸爸说蓝血能止疼……’”
风里忽然飘来焦糊味。灰发少年们从废弃实验室鱼贯而出，领头那个叫阿沉的曾拧断过坦克炮管，此刻却小心翼翼捧着玻璃培养皿。新育的稻苗在皿中舒展嫩叶，根须纠缠成微型电路板的纹路。
“林姐，豌豆藤把柴油机吞了。”阿沉仰头喊我时，蓝血顺着他脖颈流进衣领，在锁骨凝成云絮状的疤，“但藤蔓缠出了新线路，要不要……”
西南天际猛地腾起黑烟，截断了他的话。最后那座地下堡垒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里裹着金属熔化的呛人气息。我攥紧塔架锈蚀的钢筋，掌心传来的刺痛与海底熔炉崩塌那日别无二致。
老周头却嗤笑一声，解下腰间酒壶抿了口。壶身用导弹尾翼敲打而成，晃荡着自酿的蓝血酒：“慌啥？前儿他们的侦察兵猫腰来偷稻种，回去时裤裆里钻出喇叭花——这会儿保准正拿通条捅枪管里的花苞呢。”
人群哄笑起来，春妮腕间的弹壳叮咚乱响，她突然指着天空惊呼。一群灰鸽掠过辐射云，羽翼泛着诡异的蓝光，爪间抓着蒲公英绒球，正往浓烟处疾飞。领头的鸽子喙上沾着机油，分明是去年冬天从柴油桶孵出来的变异种。
暮色漫过水渠时，我摸进地窖改的实验室，夜莺残留的孢子附在培养舱表面，随呼吸明明灭灭。父亲的老式投影仪突然咯吱作响，抖动的画面里，母亲正抱着儿时的我哼着歌。她身后的实验台摆满试管，每支都插着野花——二十年前最寻常的蒲公英，在废墟里竟成了稀罕物。
“鑫鑫，春天藏在月亮背面的保险柜里……”母亲突然转向镜头，眼底晃着水光。画面边缘露出半截染血的白大褂，父亲的手正在给试管贴标签，字迹被泪水洇开：“给……鑫鑫存的……第一个春天……”
警报器不知为何骤然尖啸，我冲出门时，整片稻田正在沸腾——不是恐慌的沸腾，而是千万株蓝血稻同时扬花。荧光花粉乘着热浪盘旋，在堡垒上空聚成巨大的蒲公英。阿沉领着少年们立在田埂上，跑调的摇篮曲惊起栖息的灰鸽。
守军是次日清晨降的，铁门被藤蔓顶成麻花，领头的军官举着生锈的步枪，枪管里斜插着稻穗。老周头蹲在战壕边卷烟，火星子刚亮，吓得那军官一哆嗦，防弹衣缝里钻出的嫩芽跟着颤。
“怂样！”老头把烟杆递过去，“蓝血烤的烟叶，能咳净你肺里的辐射尘。”
军官盯着烟嘴处摇曳的蓝花，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从贴胸口袋摸出张全家福，照片边角粘着粒干瘪的蒲公英——五年前从导弹残骸里抠出来的，藏得起了毛边。
返程时，我在水渠闸口捡到个铁皮盒。盒里塞着褪色的蜡笔画：穿宇航服的小人牵着父母，头顶是用蓝血涂的星星。背面是母亲的字迹，墨迹被水渍晕成涟漪：
“等鑫鑫的春天漫成汛潮，记得往月亮寄封信。”
夕阳沉进蓄水池那刻，阿沉挨着我坐下。他摊开掌心，新愈的伤口里嵌着粒堡垒带来的子弹头：“林鑫，这里能种出啥？”
我没应声，只将子弹埋进土里。夜露悄然而至时，嫩芽顶开金属外壳，在月光下舒展成铃兰的模样。远处尚未清理的摩天楼上，爬山虎正把通缉令海报撕成碎片，某片叶子背面，父亲潦草的字迹隐约可辨：
所有时钟停摆之日，春天的花海会替我们呼吸，接下来能做的就是静待其生长，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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