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𬙊呆呆地伫立在镜子前,目光直勾勾地黏在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上:
头上扣着一顶小草帽,迎春花俏皮地插在帽檐边,微微颤动;身上套着那件有些年头的小皮夹克,皮夹克虽然旧了,但依然很合身;脚上的棕色靴子被擦得锃亮,在灯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按照妈妈的说法,就是很体面。
“靳𬙊,过来!”妈妈在卧室里喊她
靳𬙊应了一声,走进卧室。
妈妈见靳𬙊进来,便将一个米白色小行李箱塞到靳𬙊手里:这个小行李箱,靳𬙊已经见着许多天了。
“外面那层装的是你的洗漱用品,里面那层是你的课本和读物,中间那个夹层里有你的身份证和一些现金,去了记得让你师傅帮你收好,不要丢了….”妈妈嘱咐着。
靳𬙊不说话。妈妈说什么,她就点头,或是“嗯啊”敷衍。
“到你师父家,要听人家的话。不要捣蛋,记住没有?”
“嗯。”
“记着,别挑食,要多吃蔬菜。”
“嗯。”
“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要记着好好照顾自己。”
“嗯。”
“出去别忘了带上你红姨姨。”
“嗯….”靳𬙊不自然的扣着手,妈妈今天话好像特别多。靳𬙊嘴上仍回应着,但眼神早已瞥向了窗外的天空——那里刚好有只鸽子飞过。
“等会儿,我们先去花店。”
“嗯。嗯?”
靳𬙊疑惑不解的看着妈妈。
“总不好空手到别人家。”妈妈笑了,笑的有些伤感:“给你师父挑束花。”
“好!”靳𬙊立刻兴奋起来,她最喜欢去花店了。
花店的老板娘也很喜欢靳𬙊,经常给她很多好看的小花做礼物。
靳𬙊在那里,可以玩上整整一天都不回家。
“那走吧。”妈妈摸摸靳𬙊的头,站起来说。
妈妈的穿戴比靳𬙊麻烦一点。大约用了十五分钟左右,母女二人终于从家出发,前往花店。
靳𬙊一路上蹦蹦跳跳,妈妈跟在她身后,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妈妈妈妈!等会儿我要挑花给师傅!”
靳𬙊笑嘻嘻的回过头来看妈妈,招着手。
“好,诶!别摔了!好好走!”靳𬙊妈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靳𬙊喊。
靳𬙊欢笑着,飞奔向花店。忽然,颈间的吊坠猛然闪起刺眼的红光,急促而紧张。
靳𬙊立刻刹住步伐,站在原地。疑惑的拽起吊坠,问:“红姨?怎么了?”
“退!”吊坠忽然穿出女子的叫声。靳𬙊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就在这一刹那,一个花盆忽然从天而降,“砰”一声,重重的的摔在靳𬙊面前的地面上,摔的四分五裂,碎片乱飞。
“𬙊𬙊!”妈妈瞬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跑过来,抱起受惊的女儿仔细检查。幸运的是,因为躲避及时,靳𬙊并没有受伤。
吊坠上的红光渐渐敛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真实发生过一般……
鬼安低头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然后皱起眉。已经9:35分了,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半小时左右。
“槐子。”鬼安将助手唤至身旁,问到:“地址什么的详述了吗,人家是不是迷路。”
“已经详细告知了。”助手回应道:“按常理应该已到了才是。”
“这样啊….”鬼安沉吟片刻,一拍桌案:“出去找找。”
两人匆忙下了楼。正要去两旁的小巷寻找,却看到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着这里跑了过来。
鬼安定睛一看,不正是靳𬙊母女俩吗!
“鬼….鬼安师傅…”靳𬙊妈妈喘着粗气,显然累的不轻。但还是礼貌的向鬼安点头问好:“不好意思….路上出了点事。”
鬼安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客气的请靳𬙊妈妈上楼。
众人到鬼安的事务所里坐下,助手上了茶和点心。靳𬙊看到事务所一角新添了一个鱼缸,里面的草金和灯鱼五颜六色,靳𬙊看的眼都花了,硬是拉过助手,一起去看个够。
助手看看鬼安,见他点了点头,就笑眯眯的答应着,拿出鱼食,领着小姑娘到一旁喂鱼去了。
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水珠紧密,镜片都有些模糊了。靳𬙊妈妈将眼镜摘下来,拿起纸巾擦拭着镜片上的水珠。
茶香渐淡,杯中已近见底。鬼安抬眼看向对方,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深意:“您很厉害。”略作停顿,他轻轻放下茶盏,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般柔和下来,“她真的很不错,是个优秀的孩子。”
靳𬙊妈妈抬起头,平静的看着鬼安。
“您过奖。”
鬼安笑了笑,站起身给靳𬙊妈妈倒茶。
“您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靳𬙊妈妈垂下眼帘,轻声道:“她比较皮,平时一定不要让她乱跑。”
鬼安挑挑眉:“这一点,相信她自己可以管好。”
“希望吧。”靳𬙊妈妈叹了口气,眼神忧郁:“当年您扮演那个道士,是为了我女儿,这点我们清楚。只是…”她盯着鬼安,眼神像是要将鬼安身上的皮肤刨开,看穿他的一切:“您为何会知道,𬙊𬙊她身上有血鬾那老家伙的血脉?我以为已经在我身上断绝了。”
鬼安轻笑一声,缓缓摇头,目光中似有深意:“这事儿啊,不好说。只是一种感觉罢了。毕竟,先祖的力量可不是寻常之物,其强大之处远超我们的想象。”
“血鬾传人与鬼家确有血连契,这一点我早知道。”靳𬙊妈妈的语气缓和了几分,眉宇间却仍残留着一抹困惑,“只是我万万没料到,这份契约会越过我,直接烙印在了我女儿身上。”
“确实令人始料未及。”鬼安敛起笑意,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她的表现早已超出我们的预期。我甚至觉得,凭借这样的天赋,恐怕那些人早就将目光投向了她。”
靳𬙊妈妈猛然抬起头,瞪着鬼安。
“绝对不行!”靳𬙊妈妈双眼通红,声音颤抖地吼道,“绝对不可以!怎么能这样!”
鬼安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没想过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父亲当年便是被那些人害死的!这诅咒般的血统,让我在五岁时便失去了至亲!”靳妈妈声音颤抖,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如今,我好不容易将女儿抚养长大,他们竟然还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她猛地一拍桌案,茶杯为之一震,茶水溅出几点,“痴心妄想!”
“怎么可以……”靳妈妈双手捂脸,声音颤抖地喃喃自语,“她还那么小……”话未说完,便已哽咽难言,泪水从指缝间悄然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湿痕。
鬼安沉默的低着头,久久不说一句话。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靳𬙊终于玩累了,跑上前去拉妈妈的手,想让妈妈带她回家。
妈妈低头看着靳𬙊。许久,妈妈笑了,温柔的抚摸着靳𬙊的脸,轻声问道:“宝贝,好玩吗?”
“好玩!”靳𬙊满意的点着头。
“要不要就住在这里呀?这样每天都能和叔叔们玩……”靳𬙊妈妈起初还想说得委婉些,可话到嘴边,却发现竟不知该如何措辞,只能这般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鬼安只感觉大脑里“嗡”一声,后背都有些冒汗:这么直白?能骗过这小丫头吗?
然而,靳𬙊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众人的预料。
靳𬙊听见妈妈的话后,明显的愣住了。
然后,靳𬙊从妈妈的怀里站起身,平静的看着妈妈:“妈妈是不是不想让我回家?”
妈妈呆住,片刻后迟疑的点点头。
靳𬙊忽然笑了,走上前,将门口那个小行李箱拎进来———那是妈妈带过来的。
“𬙊𬙊….”妈妈震惊的看着靳𬙊的举动。
“妈妈再见。”靳𬙊笑了笑,跑过去在抱住妈妈,亲了一下:“妈妈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靳𬙊妈妈再也绷不住,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失声痛哭。
靳𬙊拍着妈妈的背,不断的安慰着。
直到妈妈走出门,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靳𬙊转过身,看着鬼安,从怀里掏出一束已经蔫巴巴的迎春花,握在手里,鞠躬:“师父好。”
鬼安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将靳𬙊抱住。
那一天,他们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当了师父。
她成了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