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医生都断言我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但我不愿意。
我的生身父亲也知道,但他选择沉默;我的兄弟顾庭岩也知道,但他有心无力。
顾家的人,都是一群可恨、可厌的可怜虫!
我讨厌我不被真心期待的出生,我讨厌我羸弱的身躯,我讨厌这从淤泥里发芽又要很快腐烂在淤泥的短暂一生。
可是我终究最讨厌的还是你。我的,姐姐。
在我几乎要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的时候,你反而姗姗来迟。
凭什么,你一来,原本阴暗死水般的顾家似乎立刻明亮、喧闹、躁动了起来?
凭什么,你这样胆小而不谙世事的愚蠢的人,能拥有一双健康的腿,一颗安稳的心脏,与我不同的温热体温?
凭什么,我都没有?
父亲和兄长对我心怀愧疚,你的母亲对我心生怜悯,那你呢,我的姐姐?是害怕我这副病容,施舍我的孤独,还是嘲笑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为什么,你都没有?
你都没有。你只是用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力气拼命抱住我,一步一步地将我从冰冷阴湿的潭底救起;你只是用比平常都要勇敢的语气为我开脱,即使自己也在颤抖还是选择安慰我;你只是用比我的生命中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更加热烈的态度对待我,仿佛我不是阴鸷乖戾的顾家少爷,不是久病将死的晦气鬼。
所以我唯一热爱的就是你。我的,姐姐。
于是仿佛吸收了琼浆玉露的枯槐败柳,怀抱着“生活在有你的世界中也还不错”的我,就这样努力的活了过来。
可是啊可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仍旧叫着你“姐姐”,却不肯只当你是姐姐。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旖旎的梦中无一例外,全是你的影子。
我想对你诉说,但我不敢向你诉说。
我想起我们一起听过的天狗食月的故事。
我想,天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它真真切切的吃到了月亮,而我还是从前那个偏执阴暗的胆小鬼,像一只贪婪而懦弱的巨龙守着洞里的财宝,拒绝任何人的窥视,却不敢放任自己摩挲赏玩,因为月亮可以复圆,娇贵的财宝却会被巨龙所伤,刻上无法复原的伤痕。
我害怕失去弟弟的身份,曾经的无间温柔就此有了隔阂;我害怕不能获得新的身份,痴心妄想永远不能得到满足。
但幸好,我已经长大许多。我变得像你为我许下的愿望一样,健康、漂亮、聪明。与你一同长大的情分是禁锢我走向你的枷锁,也是防止你逃掉我的保护笼。我会利用好它,利用好我能使你在意的一切特质——病弱、可怜、脾气、外貌……正面的负面的,我都不在乎,只要有用,只要你不再看向其他人。
只看着我,只能看我。
可惜还是不够。你天生就有吸引所有人的本事,你身边出现的人太多了,吵得我头疼。
从未被抑制的心思于阴暗处滋长,像一丛剧毒的孢子经年累月地生长、膨胀,终有一日会钻出地面,流淌出腐烂的汁液,叫嚣着除掉所有人,将唯一的养分据为己有。
不要被吓到,不要就此远离,好不好。
它永远对你忠诚而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