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羽递过一杯清水,示意她漱漱口。
Olivia一眼瞥向她手上的戒指,没忍住冷笑一声,果然,人是种情爱的动物,终究堕入凡尘,无法清高。
“猪喝的破玩意。”Olivia骂道,端起手边的红酒,一口饮尽,也许是和辛辣味搅在一起,难受了,她红了眼圈,呛到咳不停。
“你不装就没事了,还喝酒,”康羽看了看干净的凉白开,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抗拒这东西:“与其自己在这儿憋着,你还不如去讲道理。”
虽然此人开口***,闭口操你娘。
Olivia怒了:“滚!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先找她?”
康羽只好笑,她认识Olivia这么多年,鲜少有看见她因为和别人吵架而生闷气。
这家伙明显是真情实意对魏伊清动了心。
“笑屁啊,你也觉得是她错对吧,明明是我和合作方灌酒,她倒好,把我拉走了,毁了一场聚餐不说,十万的钱!还说我什么?口味重和老男人上床,她好意思倒把一耙,还骂我,我呸!她在老娘这是妈?什么都关她事!”Olivia“嗝”了一声:“还说我浅薄,简直迂腐,迂腐的坏女人,祝她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康羽嫌弃地靠后几步,笑道:“人家那是关心你,那老男人一看就冲着你身体来的。”
“那也不关她事!”
康羽笑着笑着,面部肌肉开始发僵:“好心当成驴推磨,也怪人家和你吵架。”
“滚,和你老婆过安好日子去,别烦老娘。”Olivia坐回沙发,烦燥地倒了杯红酒,越想越委屈,不可一世的黑市大佬,倔地努起了嘴,竟是因为某律师骂了她一句“浅薄”。
她怎么敢骂她?
只有自己骂她的份,她不能骂自己!
连康羽都没怎么骂过她,魏伊清胆儿肥了?
Olivia一口倒饮,昏昏睡了过去。
康羽扶额,这她家客厅,这位老板也是够开放的,陆榆回来看到指不定又生气呢,还是打电话叫人带走吧。
耳边传来毛躁的动静,Olivia扭过头,想继续发春梦,但一阵冷风闪过脑门,下一秒,她睁开了眼。
她才发现自己坐在车里,安全带扣得死死的,副驾驶的位置对她这种身材来说非常舒适。
这是她上一次坐魏伊清的车时调的,现在还原封不动。
Olivia一扭回头,果然看见那张她恨不得捶破相的脸正在看后视镜,眼镜框泛着些许蓝光,毛孔紧缩着,一声不响。
见Olivia醒了,魏伊清调低了空调温度,从底下拿出口香糖递给她,像没吵过架似的,语气平静:“酒劲大,味苦,嚼嚼。”
Olivia没接,闭眼无视,她不生气,自己生着。
魏伊清眼中一闪而过笑意,把口香糖塞进Olivia的手里:“住哪?”
“开门,我要下车。”
“啪”,瞬间,奔驰的车锁开了。
磨牙。要她开真开?
Olivia气得两眼发黑,解掉安全带,赌了一把,开门。
“这点儿不好打车,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风大,容易着凉。”魏伊清说道。
“不需要。”Olivia冷声道,揣起手机就想打电话,她手下这么多,根本用不着打车。
魏伊清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快,Olivia怎么赌气了呢,她也没说错。
Olivia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吸了一下鼻子。她长相妖媚,来这么一下,四周空气都变得喜盈盈的。
魏伊清笑弯了唇,她本来就没怎么计较吵架,现在反而像自己做错了,今天下午在酒店无意间碰见Olivia和一个西装革履的老男人吃饭。那老男人目光跟胶水似得一直贴在她身上,手不安分地搭着肩,是个人都看得出他想干什么。
魏伊清急了眼,把Olivia拉起就离开。
现在看来,自己做得也不对。
魏伊清心底叹了口气,拿条挡风外套下了车,轻轻披在Olivia孱弱的肩上。
太瘦了,魏伊清涌起一股抱她的冲动。
Olivia打完了电话,抬眸看向她,带着藏不住的怒火。
魏伊清抢先开口:“对不起呀,桑塔尼。我知道我多管闲事了,可是那老男人对你图谋不轨,我没想太多,你别生气了。”
身边的人都叫她老板,康羽那伙人也是叫Olivia,只有魏伊清叫她姓名,仿佛是她对自己的专属称呼。有的时候,她甚至很享受委伊清这么叫她。
饶是如此也没打算原谅某人:“你也知道自己多管闲事啊?”
“我怕你出事,对不起,那个钱我还你吧。”
Olivia紧了紧外套,瞬间温暖了许多,女人淡雅的清香包覆着她,是一种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她挑挑眉,自己计较的不是那十万块,而是那句“浅薄”:“出事?我是什么样的人,魏律师清楚得很,那老男人想和我床上,上不就行了,能出什么事?”
魏伊清又气又急,瞳孔中都充满了无可奈何:“话不能这么说,你就不会自己爱自己吗,没必要……没必要总是和……别人上床。 ”
Olivia低头抽了抽嘴角,语气耐人深思:“魏律师这么担心我啊,是怕我被欺负还是——吃、醋、了?”
最后三个字她刻意咬重些,魏伊清如临大敌地后退几步:“你别乱想,我们是朋友。”
“没错,朋友。所以呀~请以后不要越界了,魏律师。”
她不相信世上有纯真的爱,更不会自身涉入这危险的境地,
魏伊清只好应允,下一秒,只觉得双腿一个猛烈的抽搐,失重感随之袭来。
失去支撑,她很快浑身发软倒在地上,死皱着眉头,抬手抚上小腿。
“怎么了?”Olivia语调变了一百八十度,问完她就明白了。
渐冻症发作。
魏伊清摇摇头:“没事,老毛病。”
话说得好,额头已经冒出虚汗。
四下无人,只有路灯和车灯交织着,手下还没到,冷风灌入耳朵里,Olivia瑟缩了几下。
她蹲下身,抓起魏伊清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搂住她的腰,吃力站起来:“吃屎的吗?这么重!”
魏伊清几乎被拖着扔进后座,Olivia娴熟地在底盘里拿出几粒利鲁唑片,递到嘴边:“吞。”
送水咽下去时,Olivia没把控好力度,顺着下巴溢出,魏伊清仰头艰难地动了动喉结,药片才溜进食道里。
Olivia轻轻拍打她结实的小腿:“呼吸跟得上吗?”
这儿没呼吸机,要是呼吸困难就麻烦了。所幸,她只是摇头,抓着座垫,胡乱擦了擦脖上的水渍。
“逞,不舒服还出来。”Olivia酒醒了大半,脸上的红晕消退不少,又恢复原来调戏的表情,但此时她的脸上带多了一抹情绪。
担心。
“它偷袭,我可不是先知。”魏伊清腿上传来隐约的麻木感,药效起作用了:“你睡在别人家,别人找我,我总不好拒绝。”
还欠她人情。
之前解决康羽的案子时被同事诽谤,工作差点保不住,还不是自己委托人帮了大忙,她要感谢,就记着个人情。
Olivia冷笑一声,手中加大力度,肌肉瞬间拧皱,强烈的酸意充斥小腿,魏伊清嚎叫一声。
“医生,你轻点!”她抓上她的手。
Olivia站在车外,上半身弯进车里,累得腰痛,没好气地揉搓着:“忍着,老娘还没喊,你吼什么?”
“你真不像慈医,怎么考这专业的?”
“好人像有屁用。”Olivia表情怪异,俩人这姿势就感觉她要把这个病人强了似的。
魏伊清目不转睛地盯着Olivia,永远也想不明白,自己循规蹈矩的人生,怎么会闯进一个肆意张扬的人,在柴米油盐中融入了辛辣。
“……桑塔尼,你之前喜欢康羽,现在还惦记着? ”
Olivia动作一顿,风情眼对上那双东方美瞳。
她爱上康羽,是因为每次二人做爱时,康羽眼中的那股温柔。
建立在性上的爱,又能维持多久呢?
Olivia嗤笑一声,坦荡道:“怎么,魏律师对我有意思?如果想和我谈,不好意思啊,你太小了。”
“……”魏伊清没忍住翻个白眼,她第一次和Olivia见面时,被她夺了初吻,现在反过来咬一口,说自己对她有意思。
一绝。
“好点了吧?”Olivia收回了手,从车里钻出来,扭了扭脖子:“酸死老娘了。”
魏伊清缓缓坐起,动了动小腿:“谢谢,转你钱吧。”
“不用,没了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活。”Olivia轻咧着唇,挑眉道:“好好享受余下的日子吧,你的情况恶化了。”
魏伊清也从车里出来,抬眼望向远处的红绿灯,也跟着微笑:“活充实就好,我也没想到能活那么长。家里人让我及时行乐,希望我辞职去全球旅行什么的。但是好好工作,捍卫正义,我才过得充实。”她碰碰Olivia的肩:“所以说,你好好爱自己,会发现日子可以过得这么满足。”
Olivia眼波收敛,吐了口气:“人就一次活着,不放肆太憋了。”
“总会懂的。”魏伊清没再劝,放下了手:“如果我死了,你就和我妈说,把器官捐赠了吧,剩下的火葬,骨灰盒撒进大海,我喜欢大海。”
Olivia心中一阵落地的感觉,先前闷气已经无影无踪,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后事都安排好了?对我医术这么没信心?”
魏伊清眯了眯眼:“渐冻症至今还没有治愈的方法,以后也许会有突破,不过我可能是等不到了。你的医术很好,真的。”
“我能找到办法,你信我。”Olivia罕见地没有语言调侃,半假半真地道。
灯光下,女人的白皮肤泛着一圈圈红晕,蓝色的瞳孔里闪出灼热的光芒,嘴唇抿得死紧。魏伊清心里一暖,Olivia善良的一面,依旧和平时一样那么动人。
她当是醉话,笑道:“行啊,到时候医学界也有你挂名儿的一角了。”
远处驶来一辆白色的本田雅阁,Olivia眼尖地看见了,她眨眨眼:“你叫我一声。”
“什么?”
“叫。”
“桑塔尼。”魏伊清不明白,还是依言照做了。
Olivia扭头弯了唇,重新看向魏伊清时,又恢复原来的表情:“看来我得走了,魏律师趁早回去吧。再见。”
魏伊清一愣,牛头不对马嘴,她想说什么?
“你别生气了,桑塔尼,那钱我会记着,还有,你也不是浅薄的人,都是我的气话,别往心里去。”
Olivia已经走了,听到这话,也只是抬手挥了挥,没有多余的停顿。
她一定会找到治愈渐冻症的方法。
2031年7月15日。
今天是权羿宸出狱的日子,原先他被叛八年的刑罚,因为态度良好,积极改造,减了两年的刑。不过想想,六年也过去了,对他来说,六年何其难熬。
天空灰蒙蒙的,薄积厚蓄的雨即刻就要倾倒下来。权羿宸抬手抚了抚下巴的胡喳儿,太久没剃了,咯得慌。
出了牢门,不老远就停着一辆车,现在科技发展那么快,他几乎不知道这是什么型号的车了。
权羿宸却淡淡一扯唇,说不清是喜悦还是苦涩,抬脚缓缓向那辆车走去。车边站着个高大的人,一双蹬亮的皮鞋和西装,明显刚下班赶过来的。
“哥。”权羿宸嘴巴翕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吐出一个单音节。
“祝贺。”周梓易三十七了,声音没变多少,却没了六年前知道真相后痛苦、无奈的语调。六年,磨平对一个人的感情简直举足轻重。
“走吧,吃顿饭。”他打开车门,示意权羿宸进去。
权羿宸瞥向他中指上的银戒,整个人僵了几秒,最终笑了一声,点点头,坐进车里。
周梓易拨个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爸爸。”
周梓易露出慈父的笑容,道:“铭铭乖,下课了好好等妈妈去接,爸爸今晚迟些回去,不用等我吃饭啊。”
挂了电话,他靠在车边,又打了另一个。
操心。
“喂?嗯,不用等我,朋友今天出狱,去餐厅吃饭,我十点前回来,要是睡了给我留盏厅灯。”
女人的声音略带些担忧:“你小心点啊。”
“知道。”
权羿宸坐在车里,车窗开着,他听得一字不落。周梓易既没有避开他,也没有故意在打电话时故意加重语气。但实实在在地让他明白,他们之间没可能了。
没有谁,会在原地等一个人,小说里美好情节,不过是作者美好的幻想。
与此同时,另一边。
“惊阙,你出国签证扔哪儿了?我找半天都找不着。”
男人从厕所里探出一个寸头,看了几眼,清爽的声音响起:“不会吧,我记得就放那,要不你去衣柜里找找。”
二十五岁的迟兮没忍住翻个白眼:“你邋遢死了,我真服。刚办几天的签证弄不见了,明天就要上飞机,给我省点心吧。”
惊阙嘿嘿笑了,康羽一家子和他们准备去澳洲旅行,顺便去拜访一位久别的朋友。
塔斯曼海岸。
一个女人手棒着白色的 ,站在岸边。中国的秋季恰是澳洲的春季,她穿着外套,一身干练爽快,粽色的头发随着微风,散出淡淡的香味。
她维持一个姿势不动,站了许久,脚下的沙子风干了,她才后退半步,抬起一边手,抓着花,往大海里用力甩出去。
花砸在海面,只溅出几圈微不可见的水波,便跟着海浪,似汪一片孤帆,缓缓流向天边。
她双手插进衣兜里,摸到那副黑边眼镜,指腹抚上镜片,轻冬摩挲着,望向那捧花,低喃自语。
“康羽他们过两天来澳洲玩,我也去见他们,确实很久没联系,回国后,我几乎对那边一无所知。
“今年的栀子花不好找,这一百朵已经费尽我心思了,你要是不心领,我见着你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离开三年,今年医学界有个好消息,我告诉你,渐冻症找到治愈的方法了,我也有份功劳,自豪吧?我已经不干地下贸易了,你说得对,当医生也吃香喝辣。钱缺不到哪去。 ”
“你说没机会染个粽色的头发,我替你染了,好看吗? ”
“你说你贱不贱,多喘个三年,就有办法了,死那么早做什么。和老娘结婚第五天就人魂分裂,倒在法庭上断了气,你有啥用。”
说着说着,女人眼中渐渐起了水雾,在风情眼流露感伤之情,是最击人心的。
海浪涌起,花瓣停在各处。女人拿出眼镜戴在鼻梁上。
“我明年再来看你,再见。”
海面汹涌,海底却平静无波。
距海面三十米处的沙地上,一群鱼游过,墓碑安静地立在地上。
用中文刻着:亡妻魏伊清之墓。
底下有一串英文,似是人刻的:
——在另一个时空,我们会再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