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潮湿的地面,一具男性尸体仰面倒地,眉心被子弹击穿了一个大洞。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迅速染红了地面。
杨小聪死了。
死在二十六岁。
要问他现在最后悔什么,那就是想钱想疯了。
他家境不好,因为没钱吃了很多苦,所以被人骗到迦南这一带,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战战兢兢工作了五年,最后还是被一枪毙了。
死之前,杨小聪没哭也没闹,而是抱着一丝解脱的心态。
击穿眉心会让人一瞬间内失去所有意识,杨小聪死得干净利落,半点挣扎也无。他的魂体从尸首里晃晃悠悠地飘出来,飘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的尸首。
血腥味越发浓烈,许多人受不了这种刺激,纷纷垂下眼,忍着战栗。被拐卖到迦南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向外求助,试图回到家乡。杨小聪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知好歹地逃跑,被抓回来以后,先是一顿惨绝人寰的暴打,然后又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
杀鸡儆猴。
杨小聪被抓回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死亡。他这辈子没有留恋的,在这里耗了整整五年,已经把他所有理智击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是在想,不知道虞川洲过得怎么样。总之比他好就对了。
他和虞川洲是竹马,两家房子挨在一块。本该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但虞川洲性子恶劣,喜欢欺负人,嘴巴还毒,总能把人损得无地自容。
杨小聪本来就脸皮薄,加上父母早逝,孤苦无依,心思自然也比同龄人更加敏感自卑。经常被他欺负,时间一长,就开始害怕他。
后来杨小聪找了个机会跟着人跑了,以为离开了虞川洲就可以过上好的生活。结果好日子没过上,被人骗到这个穷乡僻壤,直接一枪爆头,含恨而终。
想再多也没用了。
他已经死了。
杨小聪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飘在半空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群人把他杀了以后,把他的尸体拖去了一座深山老林里面,随便挖了个坑就埋起来了。
杨小聪苦中作乐地想,起码他也算入土为安。
只不过是死在异乡,算不上落叶归根。
兴许是惨死,他心中有怨念,始终未曾离去。他就这样茫然然地飘在半空里,也不知飘了多久。
直到某一天,一群警察破门而入。
工厂里面的人四处逃窜,但依旧全部被控制。枪声四起,像是一场严肃庄重的誓约。
不过一夜之间,这座潜伏了诸多黑暗与血腥的罪恶之城就被倾覆,冰凉的镣铐锁住了一双又一双手。一场浩大又张狂的犯罪,伴随着倾盆大雨和呜呜咽咽的警笛,落下帷幕。
闪烁的警灯成了黑夜里最刺眼的光,杨小聪变成了鬼,在半空中激动得直打转。他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大仇得报,他那点可怜的执念也散了。
可鬼魂没有眼泪,他哭不出来。
杨小聪心里那点执念散了,他似乎也没有继续在人间游荡的理由了。他的身影慢慢消散,眼看就要化作一阵风,他忽然在人群里注意到一个人。
虞川洲。
他也来了!
杨小聪心里一咯噔,这么危险的地方,虞川洲怎么会来?
难道……是来找他的?
不可能,他骗了虞川洲,头也不回地离开,随后更是长达十年杳无声讯。两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普通朋友,虞川洲怎么可能为了他来到迦南!多年不见,虞川洲生得更俊俏标致了。立在一大堆身形健硕,皮肤黝黑的警察里,他神容似雪,眉眼厌厌,整个人白得像是在发光。
光影交界,他冷着脸看着成千上百的人被押送着上了警车,眼眸中倒映着警灯的色彩,似乎有汹涌的潮流。看到最后,眉头紧锁。
工厂所有人都被成功逮捕,警车准备离开。
虞川洲一直没说话,立在车前,眉目间尽是不耐。旁边一个警车问:“虞先生,您没有看到他吗?”
虞川洲微微颔首,总算舍得说话了,“全部都被押出来了?没有遗漏的?”
“已经搜查过了。”
“……”
长久的沉默,虞川洲忽然大步走向一辆警车,里面坐的就是犯罪头目。见他靠近,警察也不拦着,而是很配合地摇下车窗。
虞川洲站在车窗外,淡淡的一眼扫过去,寒意肆虐,冷声问:“杨小聪,二十八岁。他在哪?”
犯罪头子自知难逃一死,见他问话,也爱搭不理的。
就在这时,虞川洲突然从口袋包里摸出一把枪,直直抵上他的脑袋,声音低沉许多:“他在哪?!”
“虞先生!”
他身后的警察慌了神,虽然现在是在国外,而且这次行动很大一部分力都是虞川洲出的。为了找到那个叫杨小聪的人,他们搜集了整整五年的线索,和多方机构合作,耗费了大量的财力人力精力,才正式实施了这次逮捕。但不管怎么样,如果虞川洲在这里杀了人,肯定也逃不脱干系。
犯罪头目总算舍得正眼瞧他,似是戏谑般缓缓念道:“杨、小、聪?”
随后轻飘飘地说:“死了。”
“你他妈放屁!”虞川洲瞬间激动起来,抓住他的衣领就想揍他。身后的警察赶紧抓住虞川洲的手臂,强行把他拖开。
犯罪头目继续说:“早就死了。尸体在后边那座山里,你要是闲,就自己去挖吧。”
看着眼前的闹剧杨小聪却浑身僵硬。
这个人,不惜跋山涉水,也要来救他?
为什么?
虞川洲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去你大爷的!”虞川洲这下子是真的被惹恼了,身后警察也拉不住他。他冲上去就给了对方一拳头,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矜贵。
这么多年没见,这个人脾气还是那么火爆,一点就炸。
别看虞川洲外表清冷如冰山,总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实际上他心眼贼坏,少年心性重,一旦不顺他的心意就会爆炸。
“他埋在什么地方!我他妈问你话!他埋在什么地方!”虞川洲几乎是吼出来了,与此同时,他的眼里也有了泪水。后来根据他们的供词,虞川洲确认了具体位置,头也不回地往深山里面跑去。见状,很多警察都跟着他一起去了后山。
杨小聪也飘着跟过去。
他脑子乱成一团。他不明白,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还抛弃虞川洲一走了之,杳无音信整整八年。虞川洲何必来找他?
倾盆大雨,此时执意上山并非良策。山路崎岖打滑,稍有不注意就会摔下去。警察们苦苦哀求,虞川洲不为所动,下颌线到连接颈部的肌肤都绷得紧紧的,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给我找。”
劝说无果,这群警察只好配合着找起来。
看这架势,杨小聪隐隐约约觉得,虞川洲现在的地位可不低。这群警察很可能是虞川洲手底下的人,不然不会对虞川洲的服从性这么高。
大雨并无停歇之意,山路变得泥泞不堪,豆大般的雨点落在脸庞上,打得生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雨初歇,后山才堪堪被挖开。找出了杨小聪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早已面目全非。
杨小聪看着那具尸体都直犯恶心,他习惯性地想冲上去挡在虞川洲身前,不让对方看到这么恶心的场面。可他只是一个鬼魂,根本挡不住。
“哥,别看……别看……”
可是虞川洲却踉跄一步,一眨眼,眼泪就掉落。
他太漂亮了,哪怕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颊,眼睫毛沾满了水珠,像是蝴蝶翅膀,振翅欲飞又举步维艰。
杨小聪听见他说:“你怎么就不等等我……”
“对不起。”此情此景,杨小聪也说不出别的。
一阵冷风吹过,杨小聪感觉自己快消散了,他小心翼翼地抱住虞川洲的肩膀,是一个很礼貌的拥抱,“我不知道你这么在乎我。”
他们两个只是邻居,彼此生命中的一个玩伴,相见时总是针锋相对。
虞川洲听不见他说话,只死死盯着他的尸体,压抑着哭腔说:“我就说你……是个笨蛋吧。”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虞川洲颤抖的声音。他似乎在这一瞬间就苍老了,眼底没了傲气,从云端跌落,粉身碎骨。
很久很久以前,虞川洲总是骂他笨蛋,蠢货,就喜欢贬低他的智商。杨小聪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特别聪明的人,但也不能说是笨蛋。
他很不服气,又打不过虞川洲,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
现在杨小聪却不想反驳了,他就是笨,就是蠢,不然也不会为了一点钱被骗到这种地方。
风越来越大,杨小聪也要消失了。
“川洲,如果有来世,我再也不跑了。”杨小聪吸吸鼻子,很感动,“早知道你长大以后这么有钱,打死我也不跑了!”
他们两个都是农村的娃娃,两家的房子就挨在一起。相看两厌,互殴更是常态。
后来杨小聪家里出了事,他被临时托孤给了虞川洲家。
结果虞川洲就变本加厉,天天欺负人。
等杨小聪长大一点,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虞川洲。
他离开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虞川洲欺负人,二是因为他想要很多的钱。
可是如果他早知道虞川洲以后混得这么好,就算打死他也不会跑的!他就是少爷的狗!为了钱他可以低头!
坐等发财!
再看着虞川洲冷清清的脸,一如当年。
杨小聪又有点哽咽,“如果有来生,你再怎么欺负我,我都不会离开你了……虞川洲,谢谢你替我报仇。”
话音未落,杨小聪就彻底消散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