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
季瑶的意识在这些感觉中浮沉。河水灌入她的鼻腔和肺部，像无数根针扎进胸腔。她本能地挣扎，但水流太急，将她像破布娃娃一样抛来撞去。
"我要死了。"这个念头异常清晰。
突然，她的背部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一根突出的树根？季瑶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它，把头探出水面，大口喘息。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她所处的环境——她被冲到了悬崖底部的一个浅滩，不远处就是咆哮的河水主流。
季瑶艰难地爬上岸，全身每一寸都在疼痛。雨水拍打在脸上，混合着血和泪。她躺在泥泞中，望着悬崖上方隐约可见的山庄轮廓，那些被压抑的记忆终于如决堤般涌来。
白色走廊。尖叫声。一个小女孩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看到穿白大褂的男人——年轻的陈明——将针管刺入一个女人的脖子。女人挣扎着，喊着一个名字："瑶瑶！快跑！"
那是林月。她的母亲。
更多的画面：陈明转向柜子，微笑着；白发老人冲进来，与陈明搏斗；鲜血、尖叫、火光...老人抱起小女孩，在她耳边说："记住，你叫季瑶..."
"祖父..."季瑶哽咽出声。他不是恶魔，而是救她的人。他带走她，给她新身份，保护她远离那个噩梦。
另一段记忆浮现——更近期的。三天前，她的办公室。一个陌生男子来访，自称是记者，想采访她关于精神病遗传学的研究。他递给她一杯咖啡...然后记忆中断了。
"被下药了，"季瑶恍然大悟，"所以他们能植入那些假记忆片段。"
一道手电光突然照在她脸上。季瑶眯起眼，看到一个黑影站在河岸边。
"你还活着。"是王明远的声音，但语调完全不同了——更柔和，带着真实的惊讶和...欣慰？
季瑶试图爬起来逃跑，但身体不听使唤。王明远快步走近，在她身边蹲下。令她意外的是，他手里拿的不是武器，而是一个急救包。
"别动，"他轻声说，"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为什么？"季瑶警惕地问，"你不是和林修远一伙的吗？"
王明远——林修明——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小心地擦拭她脸上的伤口，"我哥哥相信陈明的谎言，认为季卫国和林月是凶手。但我花了十年调查，发现了真相。"
季瑶盯着他的眼睛，寻找欺骗的迹象，却只看到疲惫和决心，"什么真相？"
"陈明才是凶手。"林修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当年负责药物实验，出了事故，导致多名病人脑损伤。林月发现了，威胁要举报。所以他策划了那场屠杀，嫁祸给她和你祖父。"
"那为什么现在..."
"证据，"林修明咬牙道，"我需要确凿证据洗刷姑妈的罪名。陈明知道这点，所以设计了这场'游戏'，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同时除掉最后的证人——你。"
远处传来喊声。林修明警觉地抬头，"我哥哥和陈明在找我们。你能走吗？"
季瑶试着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跌倒。林修明迅速扶住她，"有个地方可以躲。跟我来。"
他半扶半抱地带着季瑶沿河岸行走，最后停在一处被灌木掩盖的洞口。"老排水系统，通向山庄地下室。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往回走。"
洞内黑暗潮湿，但比外面的暴雨暖和。林修明的手电照亮了狭窄的通道，墙壁上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
"为什么帮我？"季瑶在黑暗中问。
沉默片刻后，林修明回答："因为我看到了陈明的档案...关于他们对你的'治疗'。电击、药物、感官剥夺...没有人应该经历那些，特别是一个孩子。"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林修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与邀请函中附带的类似，但更古老。
"这是..."
"当年季卫国留下的。他可能预感到有一天你会回来。"林修明推开门，"欢迎来到真相的核心。"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摆满了档案柜和医疗设备。季瑶的视线立刻被墙上的巨幅照片吸引——青峰山精神病院的全体合影，每个人脸上都画着红叉，除了季卫国和几个她不认识的人。
"陈明的'纪念墙'，"林修明冷笑，"他保存了所有证据，像战利品一样。"
季瑶走近一个玻璃陈列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器械：针管、镣铐、电击棒...最中央是一把沾满褐色污渍的骨锯。
"凶器，"她轻声说，胃部翻搅，"他用这些杀了那些人..."
"不止。"林修明打开一个档案柜，取出一沓文件，"看这个。"
文件上是陈明工整的笔迹：《关于精神病人攻击性行为诱导实验的报告》。季瑶快速浏览内容，越看越心惊。陈明系统地记录了他如何用药物和虐待刺激病人，诱导他们暴力行为，然后"净化"——也就是杀害——那些"失控的样本"。
"他是个疯子..."季瑶颤抖着说。
"一个自认为天才的疯子，"林修明纠正，"他认为自己在'净化'人类基因池，消除'劣质基因'。"
一声巨响突然从通道传来，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林修明迅速关闭手电，将季瑶拉到角落。
"他们找到我们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这个。"他将一个U盘塞进季瑶口袋，"所有证据的备份。如果我出事，把它交给警方。"
手电光再次亮起，但不是来自通道。地下室另一侧的门被推开，陈明站在那里，浑身湿透，骨锯滴着水。他的眼镜碎了，一只眼睛肿胀着，但脸上的表情让季瑶血液凝固——纯粹的喜悦。
"啊，小7号，"他的声音温柔得可怕，"回家了？"
林修明挡在季瑶前面，"结束了，陈明。我知道真相了。"
"真相？"陈明咯咯笑起来，"真相是我救了这些人！他们携带劣等基因，会污染整个人类基因池！我给他们尊严，给他们目的！"他突然指向季瑶，"特别是她母亲——多么完美的标本！可惜她发现了我的研究..."
"所以你杀了她，"季瑶从林修明身后走出，声音出奇地冷静，"然后嫁祸给她。"
陈明的表情变了，从狂热变为狰狞，"聪明的女孩。太聪明了...和你母亲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季卫国要带走你，继续他的'研究'。"他向前一步，"但今晚，一切将回归正轨。最后的净化。"
林修明突然扑向陈明，两人摔倒在地。骨锯与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术刀碰撞出火花。季瑶环顾四周寻找武器，视线落在陈列柜上。
她抓起一个铁制器械砸向玻璃柜，警报声瞬间响彻地下室。陈明咆哮着推开林修明，骨锯挥向季瑶。她勉强躲开，感到锯刃擦过肩膀，一阵剧痛。
"你以为你能赢？"陈明喘息着，"这是我的领地！我设计了每一个细节！"
季瑶后退几步，突然明白了什么，"包括排水系统？"
陈明得意地笑了，"当然。整个山庄的排水都通向这里。只要我按下那个开关——"他指向墙上的一个红色按钮，"暴雨很快就会淹没这个地下室。完美的清理方式。"
林修明从背后袭击陈明，但老人像预料到一样转身，骨锯深深切入林修明的腹部。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不！"季瑶冲向陈明，用全身重量撞向他。两人一起摔向墙壁，陈明的手肘意外撞上了红色按钮。
警报声变成尖锐的蜂鸣，远处传来水流奔涌的声音。
陈明愣了一下，然后疯狂大笑，"看来我们都要被净化了！"
季瑶顾不上他，跑到林修明身边。他的腹部伤口很深，鲜血不断涌出。
"走..."他艰难地说，"通道...出口..."
"我不会丢下你！"季瑶试图扶起他。
水位已经开始上升，转眼间就没过了脚踝。陈明站在远处，骨锯垂在身侧，脸上是一种诡异的平静，"就这样吧。三十年的等待...值得。"
季瑶拖着林修明向通道移动，但水涨得太快，转眼就到了膝盖。林修明的重量加上水流阻力，几乎寸步难行。
"放下我..."林修明喘息着，"带着证据走..."
季瑶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我们一起走！"
水已经涨到腰部。通道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季瑶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消防斧。她用尽全力将林修明推向一个档案柜让他暂时浮起，自己扑向消防斧。
陈明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水位上升，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
季瑶拿到斧头，转身时看到一幕可怕的景象——陈明站在中央，水已到胸口，他高举骨锯，开始吟诵某种像是祷词的东西："...净化不洁，清除劣等，为了更纯粹的人类..."
季瑶没有停留，游回林修明身边，用斧头劈开一个档案柜，扯出里面的金属隔板做成临时浮板。她将林修明推上去，自己则在水下推动浮板向通道前进。
进入通道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明现在只有头还露在水面上，但依然在吟诵，骨锯高举过头顶，像某种扭曲的仪式法器。
"再见，医生。"季瑶轻声说，然后全力游向通道深处。
通道越来越窄，水位越来越高。几次她几乎失去浮板，但咬牙坚持。终于，前方出现一丝微光——出口。
季瑶用最后的力气将浮板推向光亮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她贪婪地呼吸着，将林修明拖上岸。
暴雨已经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季瑶精疲力竭地躺在泥泞中，看着林修明苍白的脸。
"坚持住，"她喘息着说，"救援很快就到..."
林修明微微睁开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你做到了...林瑶..."
"季瑶，"她轻声纠正，"我是季瑶...也是林月的女儿。两者都是。"
林修明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季瑶恐慌地检查他的脉搏——还在跳动，但很微弱。
远处传来警笛声。季瑶抬头，看到山坡上有闪烁的警灯。她不知道是谁报了警，也不在乎了。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而真相——那个被埋葬三十年的可怕真相——终于重见天日。
她摸索出口袋里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无论未来如何，她不会再逃避过去。她是季卫国抚养长大的季瑶，也是林月留下的林瑶。两者共同构成了现在的她——一个幸存者，一个见证者。
警笛声越来越近。季瑶仰头看向悬崖上的山庄，在晨光中它依然阴森，但已不再神秘。所有的鬼魂都得到了安息，所有的谜题都已解开。
除了一个——她摸到口袋里另一个物件：那枚铜钥匙。它到底开哪里的门？也许...也许有些谜题还是永远不要解开的好。
季瑶闭上眼睛，让疲惫暂时战胜警惕。在陷入黑暗前，她仿佛听到风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唱着："...一个小孩玩游戏，终于回家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