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睁开眼睛时,鼻腔里涌进槐花蜜的甜香。竹席的纹路印在脸颊上,床头贴着泛黄的《滕王阁序》,钢笔字迹正穿透三十年光阴灼烧她的视网膜。蝉鸣声突然尖锐起来,她听见二婶的尖叫刺破盛夏:"我们兰花考上啦!"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真实得令人战栗。林羽翻身下床,镜中倒映着十八岁的躯体——布衫浆洗得发白,麻花辫末梢还粘着槐花瓣。她伸手抚摸脖颈,那里本该有经年累月低头扫街形成的褶皱,此刻却光滑如初。
暮色将垂时,林羽蹲在鸡窝后数着心跳。二叔家飘来红烧肉的香气,陈兰花试穿新皮鞋的脚步声像鼓点敲在耳膜上。当西厢房响起鼾声,她摸出白天藏在灶膛里的铁钩——这是三十年前那个绝望的夜晚,她蜷缩在稻草堆里哭泣时发现的秘密:陈兰花房间的窗栓早已锈蚀。
月光像水银漫过窗台,林羽的指尖触到牛皮纸信封。借着月光,她看见"陈佩花"三个字被钢笔描得发虚,陈兰花显然在练习签名。抽屉最深处躺着汇款单存根,是三百元汇往县教育局某个私人账户。
"原来这时候就买通了。"林羽冷笑,把存根塞进裤腰。转身时踢到搪瓷脸盆,月光突然被黑影吞没。二婶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火苗在瞳孔里疯狂跳动:"死丫头敢偷东西!"
"救命啊!抓贼!"二婶的尖叫惊醒了半个村庄。林羽撞开木窗翻进菜地,身后传来犬吠与人声。她记得这个夜晚的所有细节——东南角篱笆有处缺口,绕过晒谷场就是渡口。
怀里的通知书烫得心口发疼,林羽在玉米地里狂奔。露水打湿的叶片抽打在脸上,三十年前她在这里摔断了尾椎骨,此刻却像头年轻的母豹般矫健。渡口老槐树下,摆渡人张伯的烟袋明明灭灭。
"佩花娃子要去哪?"张伯眯起眼。林羽甩出五张皱巴巴的粮票——这是她白天从母亲陪嫁木匣里拿的。"现在开船,去县城火车站。"她望见对岸手电筒的光柱刺破夜幕,陈二叔的骂声顺风飘来。
柴油机突突响起时,林羽掏出钢笔在信封背面疾书:"爹娘见字如晤,女儿往北京寻前程,八月十五必寄钱归。不孝女佩花留。"信纸里包着陈兰花的珍珠发卡——这是她趁乱从梳妆台顺走的筹码。写完,她在下车的时候将信递给张伯,让他转交给自己的父母。
绿皮火车嘶鸣着冲进黎明,林羽蜷缩在厕所隔间数着心跳。晨光透过铁栅栏在地上烙出金印,她对着裂成蛛网的镜子练习微笑。镜中人眼角还没有被岁月割出沟壑,手指尚未爬上冻疮,最重要的是瞳孔里烧着两团幽蓝的火焰——那是六十三岁环卫工陈佩花的魂魄在燃烧。
"查票!"列车员的声音由远及近。林羽撕开内衣夹层,取出贴身藏着的存折。这是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偷偷拿到家里的小金库。存款数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辨:178.36元,足够买通命运转轮的第一枚齿轮。
当检票钳即将夹住车票时,少女突然捂住腹部抽搐:"同志...能帮我找卫生员吗?"列车员触电般缩回手,林羽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轻笑。这个动作她在环卫站看了二十年——每当醉汉在公厕呕吐,那些穿制服的总是这样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