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穹顶漏下一线天光，将莫奈的《睡莲》切割成虚实交错的色块。叶笙站在画前数第九朵莲花的笔触，这是她焦虑时养成的怪癖。顾沉说十分钟后见，此刻却消失在走廊拐角整整二十七分钟。
"小姐，闭馆时间到了。"保安的手电扫过她发白的指节。
叶笙转身时撞进熟悉的雪松香里。顾沉的白衬衫沾着油彩，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内侧未愈的激光灼痕。他怀里抱着牛皮纸袋，细麻绳勒出方盒轮廓，隐约渗出榛子巧克力的甜腻。
"抱歉，取画框耽搁了。"他呼吸不稳，像是跑过长长的回廊，"修复师说这幅《月光下的睡莲》..."
叶笙的指甲掐进掌心。又是月光，这个贯穿他们相遇与分离的诅咒。她后退半步，鞋跟撞上消防栓的金属边，警报器突然嘶鸣，暴雨应声砸在玻璃幕墙上。
顾沉拽着她躲进展品修复室。黑暗中有松节油的气息在流淌，他的腕表荧光指针指向八点十七分——三小时前林芷发来短信的时间："我在画室等你。"
"你身上有鸢尾香。"叶笙突然说。修复台射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顾沉颈侧蹭着抹钴蓝色油彩，与林芷朋友圈的调色盘如出一辙。
顾沉解开纸袋的动作顿住。他从盒子里取出黑巧蛋糕，奶油裱花是破碎的月光纹路："裱花师说这是新配方..."
惊雷炸响，供电系统骤然瘫痪。叶笙在黑暗中摸索门把手，却被油画框绊倒。顾沉的怀抱接住她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锁骨——是他从不离身的怀表，此刻表盖弹开，机械齿轮的声响混着他失控的心跳。
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表盘内侧。叶笙看见自己的小像被蚀刻在铜版上，发丝间藏着紫藤花瓣，正是上周三他在生物园偷拍的角度。而原本该嵌照片的位置，残留着胶水撕扯的痕迹，形状与林芷的尾戒完全吻合。
"激光第六次才洗掉纹身。"顾沉的声音擦过她耳尖，"但洗纹身的药水腐蚀了怀表镀层。"
叶笙的指尖触到他心口疤痕，新生的皮肤比周围更烫。黑暗中传来织物撕裂声，顾沉将衬衫按在她手里："你摸，这里现在只刻着你的生日。"
亚麻布料下果然有凸起的数字，221031，是她转学那天的日期。叶笙突然哽咽："那天你在琴房弹《月光》，是因为..."
"因为听见门外有人在哭。"顾沉握紧她颤抖的手，"哭得像我弄丢的那只流浪猫。"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叶笙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午后，她蜷缩在音乐教室外，眼泪洇湿了转学通知书。原来隔着那扇门的，不止肖邦的夜曲，还有另一个孤独的灵魂。
应急灯亮起时，叶笙看见顾沉眼里的血丝织成网，网住她动荡的倒影。他掏出激光术后护理手册，最后一页密密麻麻记满注意事项，却在空白处画满打盹的少女——她在物理课上翘起的发梢，偷吃黑巧时鼓起的脸颊，甚至摔伤膝盖后贴在创可贴上的卡通兔子。
"修复师说艺术品修复有三原则。"顾沉用美工刀削去蛋糕上的榛子碎，"可逆性、可辨识性、最小干预。"刀尖挑开奶油层，露出底下的黑巧慕斯，"我对你的喜欢违背了所有原则。"
叶笙的眼泪砸在蛋糕上的月光纹路里。她终于尝到顾沉找了三个月的黑巧配方，苦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记忆如显影液中的相纸逐渐清晰：他默许她改掉钢琴谱上的音符，在法语词典里夹她喜欢的风铃草标本，甚至故意将激光治疗约在她最爱的天文馆讲座时间。
玻璃幕墙外闪过车灯，照亮林芷贴在窗上的手掌。她的红指甲在雨水中晕染成血丝，无名指上的鸢尾尾戒折射出冷光。顾沉突然将叶笙按在未干的油画布上，松节油的气息与雪松香纠缠成漩涡。
"闭眼。"他的命令带着颤音。
叶笙睫毛扫过画布凸起的油彩，听见美工刀划开绷带的声响。顾沉将染血的纱布缠上她手腕，在尾端系成歪扭的蝴蝶结："上次你说，医院的纱布太凉。"
警报器再次嘶鸣，盖过林芷拍打玻璃的声响。顾沉咬开荧光涂料管，在黑暗中写下"221031"。幽绿的数字漂浮在他们之间，像星群又像泪滴。
"这天我烧了去巴黎的机票。"他的手指蘸着涂料，在叶笙掌心画螺旋星系，"火焰吞掉Adieu时，我听见你的哭声穿过二十年时空。"
叶笙忽然读懂他锁骨的数字——不仅是日期，更是经纬度坐标。那个音乐教室的位置，此刻正在她掌心星系的第三旋臂末端。
暴雨冲刷着林芷最后的尖叫。顾沉将怀表塞进叶笙手里，机械齿轮咬住旧时光的残骸："现在它是你的月光罗盘。"
当保安破门而入时，他们正分享最后一口黑巧蛋糕。荧光涂料在彼此脸上画出星轨，像某种隐秘的刺青。叶笙舔掉顾沉唇角的奶油，尝到比月光更复杂的滋味——那是被暴雨淬炼过的真心，带着灼伤的焦苦与重生的甘甜。
警报声里，她握紧怀表中自己的铜版小像。表盘背面新刻的法文在荧光中浮现：Nous sommes les nénuphars de nos propres lumières（我们是自己的光中之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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