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

第一片雪花滑入后颈的刹那，幸村仿佛看见十三岁那年的樱花正穿透消毒水味的空气簌簌飘落。记忆里柔软的花瓣与此时冰晶在睫毛上融化的刺痛交织重叠，恍若神明将相同的命运装进了不同季节的容器。切原转身时外套扬起的弧线划破了雪幕，那抹藏青色残影恰似当年关东大赛锦旗在风中翻卷的姿态——彼时他正站在领奖台最高处，而今却躺在救护车刺目的顶灯下。

部长生理盐水缓缓渗入膝盖撕裂的伤口，痛楚如涟漪般一圈圈荡开，这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手术复建后首次紧握球拍时，掌心微微沁出的细密汗珠。当消毒水挥发之际，那股刺鼻的气息竟在脑海中幻化为樱花绽放的淡雅香气。而此时，他的瞳孔中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切原小指上那枚经历断裂又重铸的银戒。它在观众席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映照下，折射出耀眼光芒，恰似颁奖典礼那天，奖杯流转间散发出的鎏金光晕，令人目眩神迷。

救护车顶灯的红蓝光芒在雪夜里交织成破碎的画面。幸村静静地聆听着心跳监测仪发出的电子音，忽然意识到这节奏竟与他改良版“灭五感”击球时的心跳如出一辙。当担架撞击急诊室大门的那一刻，不锈钢门把手上反射出他的身影：那苍白的嘴唇正无声地重复着某个口型——那是上周住院期间，他在真田带来的战术笔记上写下的“螺旋念力发球”改良公式。此时此刻，这个公式的每一个字符仿佛都带着无尽的力量，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凝结，宛如一层冰冷的雾霭，缓缓地、固执地往人的鼻腔与肺腑里钻去。那股刺鼻的气息仿若带着尖锐的钩刺，一下下撩拨着人的神经，似是将异丙醇直接倾倒在灵魂之上。无影灯洒下的光圈中，几片细碎的金粉打着旋儿，这几片金粉啊，承载着国二那年全国大赛夺冠时的无限荣耀与欢腾，那是啦啦队欢呼雀跃间撒下的应援亮片，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辗转，竟飘进了这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的手术室里。主治医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像铅块，“腓肠肌溶解酶值超标二十倍……跟腱就像被绞肉机无情搅过一般……”那声音直直地坠入心底，每一声都在心湖上砸出痛苦的涟漪。

部长意识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之际，幸村仿若置身于时光的回响之中。十二岁那年的自己正挥动着球拍，那缠绕着牛皮绳的旧球拍破空之声依旧清脆得如同发生在眼前，网球撞击储物柜发出的闷响竟与此刻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完美交织在一起，仿佛命运在此刻奏响了一曲奇异的和弦。而最后残存的一丝触觉，是柳莲二前来探病时留下的笔记本扉页，上面用铅笔反复描摹着“立海大三连霸”的字样，这几个字曾经是他心中坚定的梦想与荣耀象征，可如今，在他逐渐失去知觉的掌心，却似化为了流逝的细沙，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悄然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