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旖睁开双眼时,幻境的碎片正从她眼前簌簌落下,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雪花消融在掌心。她眨了眨眼,神识逐渐清明,这才发现自己仍站在那片幽暗的秘境中,四周石壁上爬满发光的藤蔓,散发出幽幽蓝光。
"秦川?"她下意识呼唤同伴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
回答她的只有滴水声,清脆而冰冷。
沐云旖转身,随即倒吸一口凉气——秦川就坐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的地上,背靠着一根粗壮的钟乳石柱,双眼空洞地望着虚空。更令她心惊的是,那张向来带着三分笑意的脸庞此刻布满泪痕,泪水仍在不断从眼角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前襟,已经浸湿了一大片衣料。
"秦川!"她快步上前,蹲下身摇晃他的肩膀,"醒醒!那只是幻境!"
秦川毫无反应,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嘴唇微微发抖,仿佛正经历着什么可怕的梦魇。沐云旖伸手探向他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紊乱而微弱,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压制着。
"怎么会这样..."沐云旖咬住下唇。她自己的幻境虽然逼真,但破除后便如晨雾消散,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可秦川显然陷入了更深层的幻境,甚至可能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幻境的来源。这处秘境是他们追踪魔族踪迹时偶然发现的,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藏身之所,没想到竟暗藏如此凶险的幻阵。沐云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清心符,贴在秦川额头上,口中默念法诀。
符纸亮起微弱的青光,随即无风自燃,化为灰烬。
"连清心符都没用?"沐云旖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临行前天玑阁长老的警告——"魔族的幻术直指人心最脆弱处,一旦沉溺,形神俱灭。"
就在她思索对策时,秦川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是受伤的野兽。沐云旖连忙握住他的手,触感冰凉如铁。
"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出去。"她低声承诺,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
沐云旖从腰间解下一根银丝绳,这是天音阁特制的"缚灵索",可暂时束缚修士的神魂,防止外邪入侵。她将绳子绕在秦川手腕上,打了个复杂的结,然后开始吟唱古老的安魂咒。
随着咒语声响起,缚灵索泛起柔和的白光,如流水般沿着秦川的手臂向上蔓延。沐云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咒术极耗心神,但她不敢停下。
然而,就在白光即将覆盖秦川胸口时,一股黑气突然从他心口迸发,将白光硬生生逼退。沐云旖被反震力推得后退两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这是...心魔反噬?"她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眼中满是震惊。秦川一向是四人中最开朗豁达的那个,怎会藏有如此深重的心魔?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秦川所经历的幻境,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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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川的眼中,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凋零的桃树。又是一年春天,但这桃花却开得稀稀落落,如同他残破不堪的生命。
"秦师兄,该喝药了。"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弟子端着药碗走进来,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悯。
秦川没有回头,只是麻木地伸出手。药汁苦涩难当,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百年来,每一天都是如此。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回师兄,是三月初七。"小弟子回答。
秦川的手指猛地收紧,药碗差点脱手。三月初七——百年前的正是在这一天,八大宗门联合讨伐魔族的战役以惨败告终。天玑阁的预言出了差错,他们落入陷阱,死伤殆尽。
"余晚晚...沐云旖...安宁...顾北..."他喃喃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刀子划过喉咙。他们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却都为了保护他而永远留在了那片战场上。
小弟子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秦川一人在寂静中煎熬。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一战,天玑阁预言魔族主力会从东面进攻,八大宗门便将精锐全部调往东线。谁知那竟是魔族散布的假消息,真正的攻击来自西面。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护山大阵已被攻破,魔族如潮水般涌入。
秦川记得自己当时与安宁、余晚晚并肩作战。余晚晚的琴音能扰乱敌人心神,安宁的剑法则凌厉无双。他们三人配合默契,一度杀出一条血路。
"秦川,带伤员先走!"余晚晚在混战中对他喊道,手中古琴弦已断了两根,指尖鲜血淋漓。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挥剑斩落一个魔族的头颅。
安宁一剑刺穿偷袭者的咽喉,转头对他露出罕见的笑容:"傻子,总要有人活着回去报信。"
后来发生了什么?秦川痛苦地闭上眼睛。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混乱。他只记得漫天火光中,沐云旖和顾北突然出现,四人合力为他开辟出一条生路。再然后就是剧烈的爆炸,他被气浪掀飞,醒来时已经在这把轮椅上了。
"他们都死了,为什么独留我一人..."秦川低头看着自己萎缩的双腿,这具残躯连自尽都做不到。
轮椅旁的矮几上放着一面铜镜,秦川不愿看镜中那个憔悴苍老的自己。百年光阴,足够让一个意气风发的修士变成行尸走肉。
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川迅速擦去眼角的湿润。进来的是现任天玑阁阁主——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
"秦师弟,魔族又有异动。"阁主递过一份情报,"他们在寻找'幻心莲',据说此物能增强幻术威力十倍。"
秦川的手指微微颤抖。幻心莲,正是当年导致预言失误的罪魁祸首。那株千年灵植散发出的气息干扰了天玑阁的推演阵法。
"他们...在哪里找?"
"就是我们当年发现秘境的地方。"阁主叹息,"如今四大宗门凋零,能阻止他们的恐怕..."
"我去。"秦川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坚定。
阁主震惊地看着他:"你的身体..."
"我对那里最熟悉。"秦川转动轮椅,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这剑百年未出鞘,却依然寒光凛冽。"而且,我早该死在百年前的那场战役中。"
当夜,秦川独自来到秘境入口。月光惨淡,照在他斑白的鬓角上。他服下一枚丹药,暂时恢复了双腿的知觉,然后拄着剑艰难地站起来。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他低声自语,迈步走入黑暗。
秘境中的景象与百年前毫无二致,就连石壁上的发光藤蔓都仿佛从未改变。秦川一瘸一拐地前行,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咬牙坚持着。
忽然,他听到前方有动静。秦川握紧剑柄,屏息凝神。借着藤蔓的微光,他看到几个魔族正在一处石台前布置阵法,石台上赫然放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幻心莲。
"果然如此..."秦川眼中燃起怒火。就是这东西害死了他的挚友,毁了整个修真界!
他不再隐藏,大步走出阴影,剑锋直指魔族:"住手!"
魔族们惊讶转身,随即露出讥讽的笑容:"哟,这不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吗?怎么,嫌活得太久了?"
秦川不答话,直接挥剑攻去。他百年未战,剑法却丝毫不减当年凌厉。两个魔族措手不及,当场毙命。
"找死!"剩下的魔族怒吼着围攻上来。
秦川且战且退,将敌人引向幻心莲所在的反方向。他清楚自己不是这些魔族的对手,但只要破坏他们的计划,死又何妨?
战斗激烈而短暂。秦川的旧伤很快发作,动作变得迟缓。一个魔族抓住机会,利爪穿透了他的腹部。
"呃..."秦川跪倒在地,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却笑了,因为他看到自己刚才暗中布置的爆裂符已经启动,即将摧毁整个石台。
"一起下地狱吧。"他对着惊愕的魔族说道。
耀眼的白光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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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醒醒!"
沐云旖的声音如同利剑刺破黑暗。秦川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仍在那处秘境中,双腿完好无损,腹部的剧痛也消失无踪。
"我...我没死?"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腹部。
沐云旖长舒一口气,眼中闪着泪光:"你差点就死了!幻境在吞噬你的生命力,你的心跳刚才几乎停止了!"
秦川这才注意到沐云旖脸色苍白,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显然为了唤醒他耗费了大量灵力。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那百年的孤独与痛苦太过真实,真实到他现在仍能感受到轮椅的冰冷触感。
"你看到了什么?"沐云旖轻声问,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直到这时秦川才意识到自己仍在哭泣。
"我看到了...所有人的死亡。"秦川声音嘶哑,"天玑阁的预言出错,四大宗门覆灭,你们...你们都战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却成了废人..."
沐云旖瞳孔微缩,随即用力抱住他:"那只是幻境!我们都活着,八大宗门也好好的,你看——"她抓起秦川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感受到心跳了吗?我是真实的。"
掌心下传来有力的跳动,温暖透过衣料传递到秦川冰凉的指尖。他如饥似渴地感受着这份真实,生怕一松手就会再次坠入那个绝望的世界。
"太真实了..."他喃喃道,"百年光阴,每一天的痛苦都那么清晰..."
沐云旖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听我说,幻境会挖掘人内心最深的恐惧。你害怕失去我们,所以它才让你经历这些。但恐惧不应该困住你,明白吗?"
秦川深深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满坚定与生机,与幻境中那个倒在血泊里的沐云旖截然不同。理智渐渐回笼,可心底的恐惧仍未消散。
"如果...如果有一天预言真的出错..."
"那我们就一起面对。"沐云旖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秦川。"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两人同时警觉地转头。沐云旖迅速起身,将秦川护在身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秦川强迫自己站起来,尽管双腿仍在发抖。他抽出佩剑,剑身在藤蔓的蓝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沐云旖侧目看他,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是我认识的秦川。"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暗中浮现出几个身影。当看清来者时,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是余晚晚、安宁和顾北,他们身上带着些许伤痕,但精神尚好。
"总算找到你们了!"余晚晚快步走来,"这地方有问题,我们都被拉入了幻境。"
安宁注意到秦川苍白的脸色和未干的泪痕,眉头微蹙:"你遇到了什么?"
秦川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已经过去了。"
顾北拍拍他的肩,没有多问。五人重聚,彼此交换了在幻境中的经历。余晚晚看到的是宗门被灭,安宁梦见自己堕入魔道,顾北则被困在一个永远走不出的迷宫。
"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幻阵。"沐云旖沉思道,"我怀疑是魔族故意设下的陷阱。"
余晚晚点头:"我们刚才在那边发现了魔族活动的痕迹,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
秦川身体一僵,幻境中的记忆再次浮现——魔族、幻心莲、自爆...他下意识抓住沐云旖的手腕:"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怎么了?"沐云旖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紧张。
"我...在幻境中看到魔族在寻找一种叫'幻心莲'的东西,它能增强幻术威力。"秦川急促地解释,"如果那是真的..."
五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余晚晚果断道:"先撤出去通知各宗门,这里太危险了。"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整个洞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石壁上的藤蔓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