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阁的晨钟响了七下,余音在三十六峰间回荡。沐云旖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褐色的药汁在碗沿荡出细小的涟漪。
"该喝药了。"她轻声说,目光落在床榻上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上。
余晚晚睁开眼,原本灵动的眸子如今像是蒙了一层灰。三个月前封魔井一战,她以心弦共鸣封印上古血神,代价是浑身经脉尽碎。曾经能奏出天籁之音的十指,如今连琴弦都拨不动。
"今日感觉如何?"沐云旖扶她坐起,水灵之力不着痕迹地探入她体内,随即心头一紧——情况比昨日更糟了,余晚晚的丹田几乎察觉不到灵力波动。
余晚晚却笑了,干裂的嘴唇渗出一点血丝:"正好。"
她接过药碗时,指尖在沐云旖掌心轻轻一划。沐云旖瞳孔微缩,感受到一丝灵力传递的讯息:"今夜子时,单独来。"
药很苦,余晚晚却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时,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刺目的鲜红溅在雪白的中衣上。
"晚晚!"沐云旖慌忙去扶,却被余晚晚冰凉的手握住。
"没事。"余晚晚喘息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帮我...请秦川来看看..."
当秦川匆忙赶到时,余晚晚已经陷入昏迷。棋修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脉上,脸色越来越凝重。沐云旖注意到他指尖微微发颤——这在向来沉稳的秦川身上极为罕见。
"精血枯竭,神魂涣散。"秦川声音干涩,"除非有九转还魂丹..."
沐云旖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九转还魂丹是七品灵丹,整个太一宗库存不过三颗,都在太上长老玄霄子的乾坤袋里。
"我去求掌门!"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秦川叫住她,从棋囊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按在余晚晚眉心,"先稳住神魂。你去找安宁和顾北,我去禀告掌门。"
沐云旖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余晚晚的脸在晨光中苍白如纸,唯有眉心那枚棋子泛着微弱的荧光。不知为何,她想起封魔井边余晚晚跃入井口时的那个微笑。
子时的天音阁寂静得可怕。沐云旖借着水镜折射月光,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室。药香混合着某种奇异的花香扑面而来,她惊讶地发现本该奄奄一息的余晚晚正盘坐在床榻上,面前悬浮着天音琴。
"你...?"沐云旖瞪大眼睛。
余晚晚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她指尖轻挑,一道无形的音障将整个房间笼罩。沐云旖敏锐地察觉到,这音障中蕴含的灵力精纯浑厚,哪有一丝枯竭之象?
"抱歉让你担心了。"余晚晚的声音直接在沐云旖脑海中响起,这是琴修特有的"心弦传音","我的伤没那么重,但必须让所有人相信我已经油尽灯枯。"
沐云旖水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同样以秘法传音:"你要假死?为什么?"
天音琴的第七弦无声颤动,琴身上那点朱红微微发亮。余晚晚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起淡金色:"封魔井一战有问题。血魔宗如何知道七弦封印的弱点?厉无殇为何能召唤上古血神?太一宗内有叛徒,而且地位不低。"
"所以你故意..."
"我需要消失在明处。"余晚晚指尖掠过琴弦,没有发出声音却让沐云旖感到一阵心悸,"明日我会真正'病危',三日后'离世'。葬礼后,你独自来后山寒潭。"
沐云旖还想追问,突然神色一凛。余晚晚同时收声,天音琴瞬间隐入虚空。片刻后,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一片落叶擦过地面。
余晚晚倒在床榻上,又变回那个奄奄一息的模样。沐云旖会意,带着哭腔喊道:"晚晚!你撑住啊!"
窗外的气息停留了十几个呼吸,悄然远去。
"是执法堂的隐息术。"余晚晚闭目传音,"果然有人在监视。"
沐云旖握紧了袖中的水镜:"你怀疑谁?"
"不确定。但能接触到七弦封印秘密的,不超过五人。"余晚晚睁开眼,眸中金芒一闪而逝,"包括玄霄子掌门。"
余晚晚"病逝"那日,太一宗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玄霄子亲自为她换上白色法衣,将九转还魂丹放在她唇边,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老掌门的手在颤抖,这个曾经力战三大血魔长老的元婴大能,此刻像个普通老人一样佝偻着背。
"晚晚丫头..."他轻抚余晚晚额前的琴弦印记,那印记正在缓慢消散,"是宗门对不起你..."
余晚晚在神识中冷眼旁观。她注意到玄霄子的悲伤不似作伪,但当他转身时,袖中一枚血色玉简一闪而逝。那玉简上的气息,竟与厉无殇当日所用的有七分相似。
安宁站在最远处,长剑出鞘三寸,剑锋上的寒气让室内温度又降了几分。顾北的星盘悬浮在余晚晚头顶,北斗七星的投影缓缓旋转。秦川沉默地排布着棋局,每一步都精准得可怕。
沐云旖哭得最伤心,水灵根的特性让她眼泪化作珍珠落在地上。只有余晚晚知道,那些珍珠每一颗都蕴含着水镜幻术,正记录着在场每个人的细微反应。
当余晚晚的"呼吸"停止时,天音琴自发响起一声悲鸣,七根琴弦齐齐断裂。玄霄子亲手将琴放入棺中,与余晚晚一同下葬。这是琴修的最高礼遇——身琴同葬。
葬礼结束后,沐云旖独自来到后山寒潭。潭水结了一层薄冰,映着惨白的月光。她取出七十二面水镜布下幻阵,然后静静等待。
子时三刻,冰面突然浮现出金色纹路,渐渐组成一个七弦琴的图案。沐云旖毫不犹豫地踏入冰面,身形如一滴水般融入其中。
寒潭之下别有洞天。余晚晚一袭黑衣坐在冰晶王座上,天音琴完好无损地横在膝前。更令沐云旖震惊的是,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同——潭水上方能看到缓慢移动的星辰,而下方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寒潭下的古修洞府。"余晚晚解释道,"七弦仙尊留下的。外界一日,洞中三天。"
沐云旖刚要说话,余晚晚突然按住琴弦。一道音波荡开,沐云旖袖中一颗"泪珠"被震了出来,在半空中化为血色。
"果然。"余晚晚冷笑,"有人在你身上下了追踪术。"
她拨动角弦,血色泪珠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穿着太一宗长老服饰,腰间却挂着血魔宗的令牌。
"赵无涯!"沐云旖倒吸一口冷气,"他不是在封魔井一战中陨落了吗?"
余晚晚眼中金芒大盛:"所以我们现在知道,内鬼不止一个。"
余晚晚的"头七"那日,太一宗发生了一件怪事。
守墓弟子报告说听到天音阁旧址传来琴声,赶去查看时却只见到断裂的琴弦悬浮在空中。更诡异的是,那些琴弦上沾着血,却不见弹奏之人。
玄霄子下令彻查,执法堂倾巢而出,却一无所获。只有安宁在废墟中找到半枚血色玉佩,上面刻着古老的符文。
当夜,安宁独自来到余晚晚墓前。他没有带香烛纸钱,而是将长剑插入坟前土地,剑锋上的寒气让周围草木结霜。
"我知道你在。"安宁突然说,声音冷得像他的剑,"出来。"
一阵微风拂过,墓碑上浮现出金色琴弦的虚影。安宁的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剑尖指向西北方——那是太一宗禁地"藏经崖"的方向。
与此同时,真正的余晚晚正潜伏在藏经崖下的阴影中。她整个人笼罩在天音琴形成的"无弦之境"里,如同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藏经崖今夜格外热闹。余晚晚看到赵无涯——那个本该死去的大长老亲传弟子,正与一个黑袍人低声交谈。黑袍人抬手时,袖中露出一截血色锁链,与当日厉无殇使用的如出一辙。
"...
主上已经等不及了。"黑袍人的声音像是刀刮骨头,"七日内必须拿到《天音镇魔曲》全谱。"
赵无涯面露难色:"余晚晚虽死,但天音琴随她下葬,琴谱可能就在..."
"废物!"黑袍人突然暴起,一掌将赵无涯击飞,"主上要的是活琴谱!那个小丫头根本没死!"
余晚晚心头剧震。她的伪装连元婴期的玄霄子都骗过了,这个黑袍人如何识破?
就在这时,黑袍人猛地转头,兜帽下的目光如实质般刺向余晚晚藏身之处:"找到你了,小琴修。"
余晚晚不假思索地拨动天音琴第七弦——那根看不见的"心弦"。黑袍人的攻击落在空处,而她已经瞬移到三十丈外。
"有意思。"黑袍人冷笑,"七弦仙尊的'无相弦',你居然领悟了。"
他双手结印,太一宗秘传的"九霄雷法"竟在他手中施展出来,而且威力比玄霄子施展时还要强上三分!
余晚晚仓促抵挡,雷光与音波相撞产生的冲击波震碎了方圆百丈的岩石。她借势后退,却在悬崖边被一道无形屏障拦住——是太一宗的护山禁制!
"跑啊,怎么不跑了?"黑袍人缓步逼近,手中雷光化作长鞭,"主上对你的琴魂很感兴趣呢..."
余晚晚突然笑了。她松开天音琴,任由它悬浮在空中:"你知道琴修最强的什么时候吗?"
黑袍人一怔。
"是当所有人都以为琴修已经无琴可弹的时候。"余晚晚双手虚按,七根光弦在她身前浮现,"心弦动,则天音成!"
没有琴,却有琴音。那声音不像是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神魂深处响起。黑袍人闷哼一声,七窍渗出黑血。他疯狂结印,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灵力运转完全紊乱——余晚晚的"无弦之音"直接干扰了他的经脉共鸣!
"你不是金丹期!"黑袍人嘶吼,"你什么时候..."
余晚晚不答,虚按的十指猛地一拉。七根光弦同时震颤,黑袍人的身体如遭雷击,重重撞在山崖上。就在余晚晚要乘胜追击时,黑袍人突然捏碎一枚玉符,身形化作血雾消散。
悬崖边恢复寂静,只有碎石滚落的声音。余晚晚长舒一口气,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强行施展"无弦之境"对她的负担还是太大了。
"出来吧,安宁。"她头也不回地说。
剑修从阴影中走出,长剑归鞘:"你故意引我来。"
不是疑问,是陈述。余晚晚转身,看到安宁眼中复杂的情绪。月光下,她眉心的琴弦印记比"生前"更加清晰,泛着淡淡的金芒。
"我需要一个见证人。"余晚晚轻声说,"一个不被任何人怀疑的见证人。"
安宁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擦去她嘴角的血迹:"下次提前说。"
这句简单的话让余晚晚眼眶发热。她知道,这个寡言的剑修是在用他的方式表达支持。
"赵无涯没死,黑袍人会太一宗秘法。"安宁总结道,"大长老有问题。"
余晚晚点头:"不止。黑袍人说的'主上',很可能就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藏经崖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琴鸣,与天音琴的音色一模一样,却充满邪异之感。余晚晚和安宁同时变色——那个声音,赫然是《天音镇魔曲》的起手式!
但更可怕的是余晚晚体内的反应。她眉心的琴弦印记突然灼痛,七弦仙尊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出。在那些碎片中,她终于看清了白衣女子的面容——
那张脸,竟与她自己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