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旖将药碾第三次碾过月见草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些晒干的草药不该有露水——特别是连续三天都有。她放下药杵，看向窗外明媚得过分的阳光。重建后的太一宗美得像幅工笔画，每片瓦都闪着恰到好处的光泽，连弟子们练剑的呼喝声都保持着完美的韵律。
"沐师叔？"药童捧着新采的灵芝站在门口，"您要的百年灵植..."
沐云旖的指尖刚触到灵芝就缩了回来。这株灵芝的纹路...和她昨天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药童领口别着的悼念白花——为三年前大战阵亡的顾长老而戴——突然变成了喜庆的红花。
"今天...是什么日子？"
药童笑容可掬："莲诞节啊，庆祝青莲圣尊镇压魔莲三周年。"
沐云旖的指尖掐进掌心。太一宗从来没有"莲诞节"这个节日。她故作镇定地打发走药童，立刻从暗格取出记事玉简。玉简上记录着近三年来每个重要日期，但所有文字都在她眼前蠕动重组，最后变成统一的青莲徽记！
"水镜现真！"她祭出本命法宝，水面却映出两个自己——一个正在照镜子，另一个...正在被黑色莲须刺穿太阳穴！
安宁在擦拭青萍剑时，发现剑穗颜色变了。
这根由沐云旖亲手编织的剑穗本该是靛青色，如今却泛着不自然的紫红。更奇怪的是，当他试图回忆具体是哪天开始变色时，脑海浮现的却是余晚晚在七星之战中使用过的某个剑诀——可余晚晚明明是琴修！
"安师祖？"年轻剑修在门外行礼，"掌门请您去试剑坪..."
安宁随口应下，却在弟子转身时瞳孔骤缩——这名弟子的影子...没有头。而当他快步走到阳光下自查时，自己的影子却多出了持剑的右手——可他早在三年前就失去了右臂！
试剑坪上，余晚晚正在指导弟子们合奏《清心咒》。安宁远远望着她眉心那朵青莲印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在某个瞬间，他看到的不是温婉的掌门师妹，而是一个被无数莲须刺穿、却仍在抚琴的血人！
"安宁？"余晚晚不知何时已来到面前，"你脸色很差。"
安宁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触到的却是...琴弦的质感。余晚晚的皮肤下分明是绷紧的琴弦！
"我没事。"他强自镇定，"只是...想起顾北了。"
余晚晚的笑容突然凝固："顾北...是谁？"
秦川在整理棋谱时，发现多了一枚黑子。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天地棋"共三百六十枚，对应周天之数，二十年来从未出错。可现在棋罐里静静躺着第三百六十一枚棋子，而且这枚棋子...在呼吸。
"秦师兄？"余晚晚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我能进来吗？"
秦川迅速盖好棋罐："请进。"
余晚晚捧着新采的莲茶走进来，香气氤氲。但当她把茶杯放在棋盘上时，秦川看到茶水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一个被钉在巨大棋盘上的身影！
"听说你在重排'周天星斗阵'？"余晚晚落座时，秦川注意到她的裙摆没有拂动——仿佛她是画中人。
"只是消遣。"秦川移动一枚白子，"对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下棋是什么时候吗？"
余晚晚执黑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当然是在...在..."
她的瞳孔开始不规则缩放，眉心青莲渗出丝丝黑气。秦川的棋子突然发热，罐中那枚多出的黑子正在剧烈震颤！
"我想起来了。"余晚晚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是在你七岁那年，你娘亲被莲须刺穿心脏的时候..."
秦川的棋盘轰然炸裂！
顾北在观星台记录星象时，发现了不可能的天体运动。
北斗七星正在做圆周运动——不是围绕北极星，而是以摇光星为中心。更可怕的是，当他用余晚晚送的星镜细看时，每颗星星里都蜷缩着一个...微缩的自己！
"顾师叔祖！"值班弟子慌张跑来，"掌门请您立刻去金莲峰，说是...沐长老出事了。"
顾北的星杖掉在地上。三年来所有人都默契地避谈沐云旖已死的真相，现在这个弟子却...
金莲峰顶的景象让顾北血液冻结：沐云旖好端端地站在莲池边，而余晚晚和安宁正在与她争执什么。见他到来，三人同时转头——他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纯黑色！
"顾北，"余晚晚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告诉沐师姐她错了。"
顾北的星袍无风自动。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痴迷观星——因为只有星辰不会说谎。在三人逼近时，他猛地扯碎星袍，露出胸口用星辉灼刻的八个字：
「所见皆妄 所闻皆虚」
沐云旖突然笑了："果然...你也发现了。"
余晚晚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在弹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对——天音琴的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软？她低头看去，琴弦分明是染血的神经纤维，而琴身正在随着弹奏渗出组织液！
"停下！"她猛地站起，琴凳却变成肉瘤将她黏住。镜中映出的自己满脸莲须，怀中抱着的哪是什么古琴，而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晚晚？"安宁推门而入，"你又做噩梦了？"
余晚晚喘息着看向来人——安宁的脖颈处有缝线痕迹，就像被重新拼接的傀儡。她强忍恐惧试探："我梦见...莲主没死。"
安宁的表情瞬间凝固，房间光线随之暗沉。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声："怎么会呢？是我们亲眼看着它消散的..."
余晚晚突然抚过琴弦，奏出《莲烬镇魂歌》的起调。安宁立刻痛苦地捂住耳朵——真的安宁绝不会对这个调子有反应！
"你不是他。"余晚晚的指甲刺入琴身，"这是哪里？"
房间开始融化，墙壁像蜡一样滴落。安宁的身体塌缩成莲茎纠缠的怪物，却还在说着人话："这是你要的世界啊...每个人都活着...一切都完美..."
余晚晚的琴音越来越急，突然"铮"的一声——有根弦断了。在断裂处，她看到了...真实。
真实世界是一片血色荒原。
余晚晚的"身体"被浸泡在巨大莲囊中，神经末梢连接着无数莲须。不远处悬浮着四个相似的囊体——安宁四人以胎儿姿势蜷缩其中，面部表情安详。
整个太一宗确实是幅画——幅覆盖在真实世界表面的立体投影。那些"弟子"都是莲须操控的傀儡，重复着设定好的行为模式。
"终于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余晚晚抬头，看到莫怀仁——或者说长着莫怀仁脸孔的莲主——正俯视着她。他的身体由无数世界残骸拼凑而成，每块碎片上都凝固着痛苦的面孔。
"三年..."莲主的声音像百万只蜜蜂振翅，"你们在幻境里过了三年，现实才过去三刻钟。"
余晚晚挣扎着想切断莲须连接，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早已被污染："为什么...制造这种幻境？"
莲主的一根触须轻抚她的脸颊："因为绝望的灵魂...不好吃啊。"它展示着囊体中安宁等人，"他们在梦里越幸福，醒来时的崩溃就越...美味。"
余晚晚突然注意到：五个囊体中，沐云旖的正在微微颤动——她也在觉醒！
"晚晚...救我..."
沐云旖的声音直接在余晚晚脑中响起。在现实世界，她的半个身体已经被莲须同化，但右手仍死死抓着本命药鼎。
余晚晚拼命延伸自己的意识触须，终于在虚无中触到其他三人。安宁的剑心最先响应，接着是秦川的棋阵、顾北的星轨。五人残存的意识在莲主的精神海洋底部秘密重聚。
"我们...真的败了吗？"安宁的意识体残缺不全。
顾北的推算带来更深的绝望："根据星轨...莲主已经吞噬了八万六千个世界。"
"不..."沐云旖突然传递出一段记忆影像——她在幻境中发现的细节：每当五人同时怀疑世界真实性时，莲主的本体就会轻微震颤！
秦川的思维火花般闪亮："它怕我们...集体觉醒！"
余晚晚感受着同伴们燃烧的意识，突然明白七弦仙尊最后的领悟：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对抗，而在于...存在本身。她将自己的决定传递给四人：
"一起...醒来。"
现实世界中，五个莲囊同时剧烈震动。
莲主惊慌地试图加强麻醉，却发现五人正在主动吸收黑莲之力！余晚晚的囊体最先破裂，她残缺的身体坠向地面，却在半空中被安宁的剑气接住。
"结阵！"沐云旖的药鼎虽碎，却用莲须为引，将五人灵力串联。
秦川的棋盘以大地为格，顾北的星轨直指莲主核心。而余晚晚...她扯断连接眉心的主莲须，任由黑血喷涌而出：
"你犯了个错误...让我们共享了三年美梦..."
五人残破的身躯组成莲花阵型。这不是攻击法阵，而是...存在宣言！纯粹的、不受任何力量污染的"存在本身"，对莲主而言却是最致命的毒素——因为它无法消化绝对真实。
莲主的亿万张面孔同时尖叫。它的身体开始崩解，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被"真实"撑爆。在完全消散前，它发出恶毒的诅咒：
"你们赢了...但永远困在这片废墟！"
战争结束在某个没有日出的黎明。
余晚晚用最后一根莲须捆住安宁断掉的手臂。沐云旖已经看不见了，仍摸索着为秦川缝合腹部的伤口。顾北的双腿永远留在了莲囊里，但他的星杖插在地上，投射出微弱的星光。
五人身后是太一宗的残骸，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血色荒原。没有欢呼的弟子，没有重生的青莲，只有五个残破的灵魂依偎在一起。
"值得吗？"安宁嘶哑地问。
余晚晚看着同伴们残缺却真实的脸庞，突然笑了。这个笑容牵动她半边莲化的面部，却比幻境中任何时刻都鲜活：
"现在...才是真正的新纪元。"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颗嫩绿的莲芽穿透血土，在风中轻轻摇曳。
究竟什么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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