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乔婉娩好像又看到那个惯爱红衣、手持少师、冠发高束的少年郎，直到那少年郎坐到自己身旁，伸出手递出瓷瓶：“阿娩，此处空气流通不好，保重身体。”
李莲花见她迷离的眼神聚拢便知她应当是清醒了，将瓷瓶放在二人中间，手随意理了理素色的长袍。
“我只是有些怀念。”乔婉娩没头没尾说出这样一句话。
李莲花却听懂了，抿唇轻笑，开玩笑的说：“怀念当年的傻小子吗？那我也怀念怀念。”
他拍拍两人身下坐的石阶：“第一次挖通这条地道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是第二次另加的。我当时想，万一阿娩不原谅我，我就在此处坐到你心软。”
不知是谁先笑出声，逗得两人都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地道中回响。
乔婉娩将脸埋在臂弯，笑得两肩轻颤，良久深吸一口气，双肩下沉吐出，将脸抬出来，双颊闷出片片红晕：“相夷，你又搞怪。”
……
李相夷用余光小心翼翼去看乔婉娩的脸色，发现她就是单纯的笑，脸上不见愠色，才将二人中间的瓷瓶拿起塞入怀中，身体一点点挪过去，手安安稳稳的放在曲起的腿上，却偏偏头靠在爱人的肩上。
惹乔婉娩生气后的李相夷总是格外的乖，在这方天地里的他不是天下第一，不是四顾门门主，只是会撒娇服软哄心上人高兴的毛头小子。
……
乔婉娩从瓷瓶中倒出几粒细小的药丸服下，又将瓶子放回二人中间：“相夷，山庄里有十个荷包，我每年都为你做一个，藏在房间各个角落，我总盼着哪天一推门，就看到你举着荷包，笑脸盈盈的说‘阿娩，我全找到了’。”
手上身上都空空的，李莲花摩挲着手指，没有回应。
“山桃树两三年一换，今年已是第五批了。”乔婉娩的动作没变，半张脸掩在手后，“慕娩山庄也来来去去换了好些人。相夷，我不该奢求你还等我。”
两个人相隔不远，李莲花身侧一沉，偏头只看见简单簪了几朵朱翠的发顶。
她没有倚靠，只是轻轻贴在身侧，李莲花正要说些让她不必思虑太多的话，却被她打断，似乎并不在意他有什么回应，只是继续说着：“毕竟我也向前走了。”
以李莲花的身份立场，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只是抬起左手将人揽近，结结实实的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悄悄红了眼眶。
两人一点不敢看对方，都怕兜不住脸上的苦涩。
或许是最后相处的时光，两个人都很珍惜，互相给予的重量一点点把两颗飘摇欲坠的心牵牢放稳。
乔婉娩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李莲花只听见她释然的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又如当年般柔和又高昂：“李相夷，不！李先生，以后就是江湖再见了！”
话毕便十分潇洒的大步走了出去。
李莲花说不清楚心中百味，只肯定自己是为乔婉娩能放下感到开心的，便用手背抹去在眼角蓄积的泪，起身欲往外去。
走了两步不知看见什么，他略带疑惑的回过头——地上的瓷瓶被拿走了，乔婉娩原本坐的地方只有非常小一滩深色。
那是泥沙湿掉的颜色。
就那样一小滩，不消片刻就会干涸，李莲花看着看着却颤抖着身子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李莲花记不清上次为乔婉娩哭是什么时候，所以他总以为那份感情早在几年的无力和搓磨间消耗殆尽。
可此刻，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仿佛打开闸门随浪潮卷入心尖，几度痛得让他呼吸不畅。
到底是在好几个痛不可眠的夜晚怨过的人，李莲花虽不曾显露分毫，但心底总会因为每次的纠葛有几分失落和遗憾。
李莲花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往外走，他心中发冷，清楚的知晓——从今以后，他们二人的情绪都不再为彼此波澜。
……
乔婉娩挂着满脸泪水跌跌撞撞跑出来，脱力快要掉在地上的时候，被一直等候在外的侍女接住。
侍女以为她是喘疾发作，焦急去翻随身携带的药瓶。
乔婉娩担心被李莲花看见自己这幅样子，握住侍女的手撑着站起来：“我没事，走吧。”
一主一仆走得很快，李莲花站在石壁后，待两人彻底离开才走出来。
这场本该声嘶力竭的告别，以狼狈的无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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