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记1

正月十五的汴京城，琉璃瓦上凝着半融的雪，护城河冰面倒映着万千灯笼。王世昌立在虹桥石栏边，望着朱雀大街上火龙蜿蜒。他裹着蜀锦鹤氅，羊脂玉扳指在灯影下泛着冷光——这是汴京绸缎行会新铸的行徽。

"卖炊饼咧！"街角飘来浑厚的吆喝声，混着檀香味的水仙扑面而来。人群忽然潮水般往两旁分开，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王世昌这才看清拦路的不是百姓，而是十几个戴着金项圈的昆仑奴，他们抬着的沉香木轿帷轻晃，露出里面垂落的湘妃竹帘。

轿帘微掀的刹那，有朵海棠似的花影掠过他的瞳孔。

那女子发间斜插着珍珠步摇，鬓边却别着朵新鲜的海棠，胭脂色花瓣衬得眉心朱砂痣愈发鲜红。她裹着银线绣的藕荷色褙子，指尖正捻着串东珠帘子，随轿子起伏发出细碎的泠泠声。王世昌感觉自己腕间的羊脂玉佩突然发烫，这女子竟让他想起前日刚到的苏州绣样——正是用银线在深色布料上叠绣海棠，称作"雪里红"。

"郎君且看！"旁边卖糖人的老妪突然扯住他衣袖，"那可是扬州来的李玉奴，歌喉赛过莺儿，身段比画上的西施还俏！"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爆竹炸响，整条街的灯笼都跟着乱颤。

王世昌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瞥见轿帘上金线绣的缠枝莲纹。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想起今晨在当铺老板那里听见的秘闻：李玉奴原是苏州官宦人家的千金，因父亲卷入党争被贬，母亲吞金自尽，她才被卖到勾栏。这消息像根银针，生生刺在他心口某个柔软处。

子时三刻，王世昌踏进了位于潘楼西街的醉仙楼。二楼雅间飘来琵琶声，他掀开缀着竹叶的帘子，只见李玉奴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手拨弄着焦尾琴弦。烛火在她脸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那颗朱砂痣恰似白宣上滴落的胭脂。

"客官可是要听曲儿？"她忽然开口，嗓音清泠如碎冰坠入酒盏。

王世昌这才看清她腕间系着条杏色丝绦，末端系着枚褪色的长命锁。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永志不忘"四字——这是他十五岁生辰时，母亲用簪子在他掌心刻下的。

"姑娘可曾听过《鹧鸪天》？"李玉奴忽然起身，烛火在她裙裾上织出流动的金光。她踩着满地梨花影，唱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时，窗外的新月突然隐入云层。

王世昌感觉有团温热的东西漫上眼眶。他摸出绣着缠枝莲的帕子递过去，却在触到女子指尖的刹那浑身战栗——那皮肤比他上等杭绸还要柔滑，掌纹里嵌着几点墨似的青斑。

更深露重时，王世昌送李玉奴出了醉仙楼。城门口的更鼓声震得他耳膜发疼，女子忽然驻足回头："公子可知，妾身这颗朱砂痣......"

"是娘胎里带来的？"他脱口而出又懊悔不及。

李玉奴凄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个褪色的香囊："这是母亲留下的苏合香，她说要送给第一个......"话未说完，东南方突然传来滚滚雷声。王世昌抬头看见紫微星旁闪过一道红光，恍惚间似有千军万马踏过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