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淅沥，石库门的青砖被浸染成墨色。我呆呆地盯着离心机里分层的香精油脂，第九十七次失败的数据在电子屏上跳动，血红的数字仿佛嘲笑我的无能。三年来，上海所有调香师都在议论纷纷，林氏集团那位天才继承人，如何从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变成了闻不到晨露与晚风的废人。
玻璃瓶里的雪松萃取液突然泛起细微的涟漪，像有无形的手轻轻搅动。
铜铃声响起，频率有些怪异——不是穿堂风，而是伞骨收拢时特有的震颤。我转身时不小心撞翻了广口瓶，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在半空被来人用伞尖轻轻一挑，稳稳落回试验台。
“午夜十二点后的访客只有两种。”我握紧口袋里的分子量尺，冰凉的金属棱角抵住掌心，“债主，或者索命鬼。”
黑伞下浮现出半张苍白的脸，男人耳垂上的分子结构耳钉在氖灯下闪烁着冷光。他白大褂的袖口沾着深褐色的药渍，腕间沉香手串压着一张泛黄的宣纸，《香乘》残页正盖住我试验台上的菌落培养报告。
“第三种。”他的伞尖划过地面水渍，暗红木纹在积水里晕开如血丝般的痕迹，“帮你找回嗅觉的疯子。”
试管架忽然剧烈摇晃，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在不受控地痉挛。通风橱不知何时灌进带着苦味的穿堂风，他唐装立领间透出的雪松香竟让我失灵的嗅神经产生幻痛。
“陆子铭。”他忽然将沉香手串按在我腕间，木珠还带着体温，“三年前苏州河打捞队少登记了一具尸体，林先生应该感兴趣。”
记忆在血腥气中豁然裂开。那辆冲开护栏的黑色奔驰，挡风玻璃上蔓延的蛛网状裂痕，以及意识涣散时缠绕鼻端的冷香——与此刻涌入鼻腔的气息完美重合。
我反手扣住他欲抽离的手腕，虎口那道月牙形疤痕在紫外线灯下泛着荧蓝：“那天你在救援队里？”
“我在水下。”他的拇指突然按在我颈动脉处，那里有道手术缝合疤，“你父亲的人来得太快，快到没发现车后座藏着L-097菌株的冷链箱。”
冷藏柜突然发出蜂鸣警报，我培育的雪松共生菌在培养皿中暴长。靛蓝色菌丝穿透玻璃罩，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化成灰雾。那些飘散的孢子让我想起实验室爆炸那天，父亲的白大褂也是这样在浓烟中忽隐忽现。
陆子铭的伞尖不知何时挑开了我的衬衫纽扣，冰冷的金属抵住心口：“令尊给你注射的神经修复剂，主要成分是经过基因编辑的冬虫夏草菌吧？”
解剖刀划开培养皿的瞬间，我看到了自己的噩梦。
半透明菌膜下包裹的哪里是什么雪松共生菌，分明是无数微型神经突触在蠕动。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食我的指纹，在玻璃表面蚀刻出林氏集团的LOGO。
"认知神经寄生菌。"陆子铭的檀木杵捣碎第七种药材，药香混着血腥味在实验室弥漫，"通过嗅觉神经进入大脑，把记忆腌制成可供提取的化学信息素。"
我扶住剧烈抽痛的太阳穴，电子显微镜显示的画面令人作呕——那些取自鼻腔的分泌物样本里，数以万计的纳米级菌体正在重组我的嗅觉细胞受体。
他突然将研磨钵扣在我口鼻处，苦杏仁味直冲天灵盖。记忆在药粉刺激下翻涌，我看到了更多细节：三年前车祸现场，冷藏车侧翻后滚落的金属箱，箱体冷凝管上凝结的冰霜图案，正是林氏祖宅的窗棂纹样。
"你父亲改良了陆氏祖传的合香术。"陆子铭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的烧伤疤痕泛着诡异蓝光，"用纳米菌丝代替传统香药，把活人变成行走的香料数据库。"
培养箱突然炸裂，我护住他后脑撞向地面的瞬间，看到通风管道坠落的金属铭牌。那是本该在实验室爆炸中销毁的菌株编号牌，此刻却钉着张泛黄的照片——1992年林氏香精厂火灾现场，父亲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站在焦土之上。
"三十七条人命换来的香料帝国继承人。"陆子铭咳出的血沫染红我袖口，"闻到真相的味道了吗？"
冷藏库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响，我们同时转头看向监控屏幕。父亲正将一支琥珀色安瓿瓶放进保险柜，冷藏柜的玻璃门上倒映着上百个悬浮在福尔马林中的嗅觉神经标本，每个标签都写着不同调香师的名字。
陆子铭突然咬破舌尖，混着血的吻将某种药粉渡进我喉咙。感官在灼痛中重组，我尝到了实验室爆炸当天的真实气味：雪松香精里混着的根本不是龙涎香，而是母亲葬礼时用的往生烛气息。
"呼吸。"他撕开唐装衣襟，心口处植入的微型冷萃装置正在渗出靛蓝色液体，"这是最后的嗅觉记忆碎片。"
当父亲的特勤队撞开实验室大门时，陆子铭按下了自毁装置的倒计时键。我们在雪松香雾中坠入暗河，他手腕上的沉香珠串突然裂开，露出藏在其中的生物芯片——那上面跳动的，是三十年来所有"意外身亡"调香师的神经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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