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崩裂的瞬间,林辰的世界便被无尽的苍白吞噬。
失重感如影随形,却又并非坠落,而是一种神魂被强行剥离肉身的抽离感。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刺骨的寒意依旧,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这里是青云宗的外门杂役院,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汗水与草木混合的气味。
一群身着杂役服的少年正围着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鄙夷。
“林辰,醒醒吧!就你这三等废灵根,还妄想引气入体?简直是痴人说梦!”
“快看他那傻样,怕不是练功练傻了,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
“你也配修道?滚回去砍你的柴、挑你的水,那才是你的命!”
刻薄的话语如一根根毒针,狠狠扎入他的识海。
这是他穿越之初,最卑微、最无助的时刻。
那时的他,面对这无尽的嘲弄,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却又无力反驳。
林辰的心神一阵恍惚。
难道之前的一切,那场生死决斗,那九死一生的秘境之行,都只是一场梦?
不!不对!
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就在他准备挣脱这幻象的刹那,眼前的画面再度扭曲。
场景变换,他依旧在青云宗,但时光已流逝数十年。
他须发皆白,身形佝偻,依旧是那个外门杂役,只是院中的少年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终其一生,未曾踏入炼气期,灵力早已枯竭,生命走到了尽头。
在一间破旧的柴房中,他孤独地躺在草席上,感受着生机一点点流逝,最终在无尽的悔恨与不甘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是我若选择隐忍的结局?”林辰心头一颤,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油然而生。
默默无闻,老死山门,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幻境并未就此结束。
血色,无尽的血色陡然浸染了整个世界!
这一次,他立于尸山血海之上,手中长剑滴着温热的血。
脚下,是曾经的仇敌,是觊觎他机缘的同门,甚至是阻挡他道路的无辜者。
他一路杀伐,血染道途,再无半分昔日的青涩。
最终,他站在了九天之巅,万灵匍匐在他的脚下,山呼海啸般的尊崇声响彻云霄。
可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成了孤家寡人,那个会和他插科打诨的周逸尘,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都消失在了他登顶的路上。
他拥有了全世界,却也失去了全世界。
“这也是一种可能吗?”林辰喃喃自语,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几乎要将他的道心撕裂。
卑微、平庸、孤寂……三重幻象如三座大山,狠狠压在他的心神之上,让他几欲窒息。
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走的路,怀疑自己所求的道。
就在他心神动摇,即将沉沦的瞬间,识海深处,那枚残破的命钥碎片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一丝清凉之意流遍全身,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猛然拉回。
“幻由心生!这些都只是‘可能’,而非‘命运’!”林辰猛地一声低吼,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坚定,“我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书写!”
话音落,眼前的三重幻象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冰冷刺骨的现实感重新包裹了他。
林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冰室中央,四周是晶莹剔透的冰壁,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而在他的正前方,一团寒气缓缓凝聚,最终化为一尊身披冰晶铠甲、面目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手持一柄冰霜巨剑,周身散发着古老而沧桑的气息,仿佛已在此伫立了万古岁月。
“持钥者……”虚影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两块寒冰在摩擦,“你为何求命运?”
这便是守门者的残念。
林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沉声回答:“我求的不是命运,而是掌控自身!我不愿为鱼肉,任由天命宰割,不愿为奴仆,屈于他人意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室中回荡,充满了不屈的意志。
“呵呵……”守门者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狂妄之言。自古以来,每一个来到此地的持钥者,都曾说过类似的话。他们都想掌控命运,但最终,无一例外,都成了命运掌中的傀儡,可悲,可叹。”
虚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辰的肉身,直视他的灵魂:“你,又有何不同?”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林辰的心上。
是啊,那些惊才绝艳的前辈都失败了,自己凭什么认为能够成功?
林辰沉默了。
他没有急于辩驳,而是反思自己的道。
他修的是《太古龙神诀》,炼的是肉身,走的本就是一条与众不同的霸道之路。
他的力量源于自身,而非虚无缥缈的天地法则。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不同在于,我修体,不修心外之法!他们的道,求的是与天合一,最终被天道同化。而我的道,求的是己身无敌,以力破万法!我走我自己的路,哪怕此路前方再无前人,哪怕此路最终无名!”
“轰!”
此言一出,他右臂上的金色龙纹仿佛受到了感召,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识海中的命钥碎片更是嗡嗡作响,与他的话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金光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映照在守门者虚幻的脸上。
它那万古不变的眼神,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与此同时,冰塔之外。
周逸尘手持黑刀,焦躁地来回踱步。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让他感到心慌。
冰塔之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越来越盛,甚至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不对劲!林辰肯定出事了!”他猛地停下脚步,
他不再犹豫,体内灵力疯狂运转,灌注于手中的黑刀之上。
刀身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嗡鸣,一道道漆黑的刀气缭绕其上,散发出撕裂一切的锋锐气息。
“给我破!”
周逸尘一声怒喝,双手持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刀劈向了冰塔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入口!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黑刀与冰层碰撞的瞬间,爆发出无数冰屑与黑色的刀气。
冰塔的入口剧烈震颤,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但下一刻,一股更为恐怖的禁制之力从冰层内部反噬而来,化作一道无形的寒流,瞬间冲入周逸尘的识海!
“唔!”周逸尘闷哼一声,只觉得大脑仿佛被万载玄冰冻结,眼前一黑,瞬间也坠入了幻境之中。
幻境里,他看到林辰登上了武道的极境,成为了传说中的存在。
可那时的林辰,眼神淡漠如水,再无半分昔日的情感。
他看到了自己,激动地冲上前去,呼喊着他的名字,而林辰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逸尘,你于我而言,已是道心之阻碍。”幻境中的林辰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为证无上大道,今日,我便亲手将你镇压。”
说着,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手从天而降,向他缓缓压来。
那股力量,让他绝望,让他窒息。
但比这更让他心碎的,是林辰那双陌生的眼睛。
“不!!”周逸尘目眦欲裂,心中的悲愤与不甘达到了顶点,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片苍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林辰!你若敢如此,我周逸尘便是做鬼,也绝不认你这个兄弟!”
这一声怒吼,发自肺腑,情真意切,蕴含着他最纯粹的情义与执念!
“咔嚓!”
这声嘶吼仿佛拥有某种奇特的力量,竟直接震动了冰塔内部的局部禁制!
冰室之内,正接受守门者审视的林辰,心神猛地一震,脑海中清晰地听到了周逸尘那声悲愤的咆哮。
“逸尘?”他猛然惊醒,彻底挣脱了守门者带来的最后一丝精神压迫。
守门者的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冲击,它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情义,亦是执念。执念是修行路上的心魔,但……或许,它也正是破局之钥。”
话音落下,守门者的虚影开始变得暗淡,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它抬起虚幻的手臂,指向冰室中央一座散发着极度深寒气息的冰棺。
“最后一块命纹石,便在此棺之中。但想要取走它,必须以‘真实之痛’为祭品。你的意志,够吗?”
林辰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证明。
他看向那座冰棺,眼中没有半分犹豫。
他催动右臂的金纹,整条手臂瞬间被一层璀璨的金色龙鳞覆盖,散发出无坚不摧的气息。
随后,他一个箭步冲到冰棺前,在守门者略带惊异的目光中,将强化后的右手,猛然插进了冰棺那由万载寒髓构成的棺盖之中!
“滋啦——!”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爆发!
那不是简单的冰冷,而是一种仿佛要将骨髓、经脉、乃至灵魂都一同冻结并撕裂的极致痛苦!
万千根淬毒的冰针同时穿透骨骼,钻入神魂,疯狂搅动!
“呃啊!”
林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但他咬紧牙关,双脚如同生根一般钉在原地,手臂没有后退分毫!
就在这时,他识海中的命钥碎片自动飞出,悬浮于他的头顶。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另外两块命纹石也自行飞出,与命钥碎片盘旋在一起,三者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冰棺中的最后一块命纹石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咔——咔嚓——轰!”
在四股力量的共鸣之下,坚不可摧的冰棺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最终轰然炸裂!
一块闪烁着古朴青铜色泽的命纹石从漫天冰屑中缓缓飞出,最终落入了他那只插在寒髓中、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掌心。
命纹石入手,塔心启封!
整座倒悬的冰塔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塔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塔顶传来,整座塔竟开始缓缓逆转,似乎要从倒悬的状态恢复正常!
守门者的虚影在消散前,最后看了林辰一眼,一道几不可闻的古老声音直接响彻在林辰的识海之中:
“三石归一,门启之时,持钥者将成新守门人……永镇深渊,不得超脱。”
林辰心头剧震!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得到完整的命钥,不是为了掌控命运,而是为了成为一个新的囚犯?
来不及细想,冰塔的崩塌之势愈发猛烈,巨大的冰块如雨点般从头顶砸落。
“走!”林辰一把拉起刚刚破开冰门、还有些迷茫的周逸尘,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两人在不断崩塌的通道中急速穿行,险之又险地躲过无数致命的冰锥和落石。
奔逃途中,周逸尘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正在解体的巨大冰塔,喃喃自语道:“刚才……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是在说你吗?什么守门人……”
林辰的脚步微微一顿,握着三块命纹石的手掌不由得攥紧。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但路,还得走下去。”
轰隆!
随着一声最后的巨响,整座万载冰塔彻底崩塌,化作漫天冰尘,消散于风雪之中。
当林辰和周逸尘踉跄着踏出冰原范围,重新站在坚实的冻土之上时,林辰掌心中的三块命纹石与那枚核心碎片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融合。
光芒散去,一枚造型古朴、刻满了神秘纹路的完整青铜古钥,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
它散发着一种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古老气息,仿佛是开启一切终极秘密的凭证。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息,异变陡生!
在他们视线尽头的北方天际,那片常年被灰色云层笼罩的天空,竟毫无征兆地、缓缓地撕开了一道漆黑的裂缝!
那裂缝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虚无。
它不断扩大,仿佛一头来自混沌深处的巨兽,正在缓缓睁开它吞噬万物的巨口,冷漠地注视着这片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