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暴喝如惊雷贯入识海,周逸尘浑身剧震,迷蒙的双眼骤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猛地低头,只见林辰的手掌如铁钳般扣住自己的手腕,一股温热而纯粹的气血之力,正通过接触点源源不断地涌入,强行驱散着侵入他神识的冰冷与混乱。
“林辰……”周逸尘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
那些在灰雾中沉浮的人影,刚才在他眼中是如此真实,每一个都在对他哭诉,对他招手,仿佛要将他拉入各自悲惨的命运轮回中。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幼年时,在漫天风雪中抱着父母冰冷尸身痛哭的场景,那股绝望几乎将他彻底吞没。
“守住本心!”林辰低吼,双目神光湛湛,命钥碎片在他识海中高速旋转,散发出的微光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灯塔,为他在无边无际的命运迷雾中锚定了方向,“这些都是命运残响,是无数生灵不甘的执念!一旦你的意志被它们动摇,你就会成为它们的一部分,永远迷失在这里!”
就在此时,前方的灰雾一阵翻涌,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与周逸尘一模一样,连衣角被罡风撕裂的口子都分毫不差。
但他眼神清亮,气息沉稳,脸上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看着林辰,露出了熟悉的爽朗笑容:“林辰,你终于来了。刚才那家伙是假的,他心神失守,已经被命运残影附体了!”
这声音,这神态,真实得毫无破绽!
林辰心头一紧,手腕上被他抓住的周逸尘却猛地用力,将他向后一拽,嘶声力竭地喊道:“别信他!他不是我!他在模仿我的声音,模仿我的一切!”
两个“周逸塵”同时存在,一个气定神闲,逻辑清晰,指责对方是冒牌货;另一个则衣衫凌乱,神情急切,状若疯癫。
一瞬间,林辰只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分不出来!
无论用神识如何探查,这两个周逸尘的气息、灵力波动,甚至连灵魂的细微频率都一模一样,仿佛是完美的复刻。
那个清醒的“周逸尘”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林辰,你看,他已经被侵蚀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快,我们联手镇压他,或许还能救回他的神智。”
“我才是真的!”身后的周逸尘急得双眼通红,几乎要语无伦次,“林辰,你忘了我们怎么过来的吗?我们……”
林辰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这“命运夹缝”最凶险的考验来了。
这不是力量的对决,而是对信任与记忆的审判。
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掌心之中,那枚一直被他紧握的命钥碎片忽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这股灼痛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凝神内视,只见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金色纹路,正从命钥碎片中映出,遥遥指向身后那个焦急万分的周逸尘。
那金纹的波动,与他之前在浮桥上渡给周逸尘护体的命钥之力,同根同源!
是了!
外貌、声音、记忆,一切都可以被模仿,唯独这源自命钥本身的、独一无二的“痕迹”,无法被复刻!
“闭嘴!”林辰猛然抬头,眼中厉色一闪。
他没有理会那个冷静的“周逸尘”,而是反手一掌,金纹随之爆闪,如一道金色闪电,精准地劈向那个完美无瑕的假货!
“你!”假周逸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与怨毒。
他的身体在金光中迅速扭曲、淡化,最终“嘭”地一声,炸成一团浓郁的灰雾,重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真正的周逸尘大口喘着粗气,几乎瘫软在地。
林辰扶住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信的,不是一张脸,也不是几句话。我信的是我们从青阳城一路走到这里的痕迹。”
经历过这次凶险,两人都明白,单纯的警惕已经不够了。
在这片能玩弄人心的诡异之地,他们需要一个更牢固的凭依。
林辰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立刻渗出。
他拉过周逸尘的手,以指为笔,在他粗糙的掌心迅速画下一道玄奥的符印。
符印成型的刹那,他体内的《太清玄元炼体诀》轰然运转,气血奔涌如潮!
“我以体修之血为引,立下心锚!”林辰的声音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以刀修之志为誓,刻下魂印!从此刻起,你我神识相连,若有一人陷入幻境迷失,另一人便以血契为引,斩其幻身,绝不迟疑!”
周逸尘看着掌心那道仿佛活过来的血色符印,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也学着林辰的样子,划破自己的手掌,将同样带着刀意的精血覆盖在符印之上。
“好!这主意够劲!”他大笑道,“就这么说定了!谁要是再被迷惑,哭着喊着求饶,谁他娘的就是假的!”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精纯强大的气血,在符印中交汇、缠绕。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林辰识海中的命钥碎片竟也随之嗡嗡作响,射出一道微光,将两道血契连接在一起。
刹那间,一条若有若无的光链在两人之间形成,将他们的神识短暂地锁在了一起。
在这片混沌的命运夹缝中,他们终于拥有了独属于彼此的、绝对真实的“坐标”!
有了血契为凭,两人再无后顾之忧,步履坚定地向着迷雾深处走去。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他们不知跋涉了多久,或许是几日,或许是几月。
当他们几乎要麻木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一尊巨大而断裂的石碑,静静地矗立在灰雾的尽头。
石碑材质非金非石,通体漆黑,上面布满了岁月的裂痕。
碑面上,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镌刻着三行大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沉重。
“守门者三问:”
“一问,可舍此生自由?”
“二问,可断七情六欲?”
“三问,可承万世孤寂?”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两人的心神之上。
这已经不是考验,而是拷问。
周逸尘喉结滚动,低声道:“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成为守门人,就要放弃一切?”
林辰没有回答,他凝视着石碑良久,缓缓伸出手,触碰到了冰冷的碑面。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轰!
林辰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星辰,瞬间炸开一幕无比清晰的画面——那是一片即将崩塌的宇宙,无数世界如同破碎的琉璃,正在被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吞噬。
末日般的景象中,一个身穿朴素长袍的男人,毅然决然地走向那黑暗漩涡的中心。
他没有被任何人封印,也没有被击败。
他是自愿的。
他以自己的神魂为锁,以身躯为镇碑,走入那场即将席卷诸界的命运崩乱之中,用永恒的孤寂,换来了万界的苟延残喘。
画面最后,那人回首看了一眼,那张模糊的脸上,竟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而他的背影,与林辰,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
幻象散去,林辰猛然抽回手,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息。
“你看到了?”周逸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显然,通过血契的连接,他也窥见了一部分景象。
“所以……所谓的守门人,根本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传承?”周逸尘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林辰缓缓点头,目光重新落在那三句拷问上,声音变得异常沙哑:“是传承,也是牺牲。可是,谁又有资格来决定,该由谁来做这个牺牲?”
他的话音刚落,那尊断裂的石碑突然发出一阵“咔嚓”的脆响,裂纹从他触摸过的地方飞速蔓延,顷刻间遍布整个碑身!
轰隆一声巨响,石碑轰然碎裂,化为齑粉消散在灰雾中。
而在石碑原本矗立的地方,露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窄门。
门内漆黑一片,仿佛连接着无尽的深渊。
林辰识海中的命钥碎片,在此时自动飞出,悬浮在他面前,直指那道窄门。
然而,就在它即将飞入之时,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硬生生地挡在了门口,嗡嗡作响,无法寸进。
林辰眉头紧锁:“这门……只允许一个人进去。”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是他们中的一个进去,另一个留下?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最后的考验?
就在林辰思索之际,周逸尘却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那么多干嘛!我皮糙肉厚,那我先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埋伏!”
话音未落,他竟抢先一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道幽暗的窄门!
“周逸尘!”林辰惊怒交加,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窄门在周逸尘进入的刹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闭合,光芒一闪,就要彻底消失。
林辰怒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即将关闭的门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却无济于事。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周逸尘的声音却清晰地从门内传来,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别傻站在外面!你忘了?命钥分了两半,这门自然也分了两半——我在等你,一起开门!”
随着他的话语,那即将闭合的门缝之中,半枚散发着微光的命钥虚影,缓缓浮现,与林辰手中的这半枚遥相呼רוב。
原来如此!
林辰心中一松,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命钥碎片,准备与门内遥相呼应。
可就在他催动命钥的瞬间,通过那道尚未断绝的血契光链,一股异样的感觉猛然传来!
周逸尘的气息,没有变弱,却在飞速地变得冰冷、死寂,仿佛正被某种宏大而古老的力量强行同化。
他的生命烙印,正在与那扇门本身融为一体!
林辰动作一僵,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所谓的牺牲,不是踏入深渊……而是成为深渊本身!
那扇门,根本不是通道,而是一个囚笼,一个祭坛!
它正在试图将周逸尘变成一个新的“门枢”,以他的血肉神魂为代价,成为这扇门能够被永久开启的活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