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峰顶,夜凉如水。
月华倾泻,为孤峭的山崖镀上一层清冷的银霜。
周遭万籁俱寂,连风声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静得令人心慌。
江羽裳背对着二人,白衣胜雪,在月光下仿佛要羽化而去。
她掌心悬浮的那枚古朴玉佩,正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青光,与林辰怀中命钥的轻颤遥相呼应,形成一种玄奥的共鸣。
“我知道你会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们心底响起。
林辰迈步上前,每靠近一步,命钥的震动就愈发强烈,那感觉不像是外物,倒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与远方的同源之物呼唤。
周逸尘则紧握长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
此地是天剑宗内门禁地,防卫之森严,远超外门弟子想象。
他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凝重:“这里到处都是长老布下的禁制和巡逻的内门精英,我们这样闯进来,一旦被发现……”
“无妨。”江羽裳缓缓转身,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绝美的侧脸,那双往日里总是淡漠无波的眼眸,此刻却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在你们踏入寒月峰范围的那一刻,我便启动了‘静音符阵’。此刻,在我们三人之外,这山巅之上的一切声、光、灵力波动,都无法传递出去。对于她们而言,这里,空无一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辰身上,轻声说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三年。”
十三年!
林辰和周逸尘心头同时一震。
这个数字,对于他们这些十几岁的少年而言,几乎是半生之久。
不等林辰发问,江羽裳便缓缓道出了那段被尘封的过往。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敲击在林辰的心海深处。
“我并非宗门在凡俗间收养的孤儿。我的故乡,在一个你们从未听闻过的,名为‘命织’的遗世之族。”
“命织一族,生来便能窥见命运的丝线,我们的使命,是维系世界命运之网的稳定。而我手中的这枚玉佩,名为‘织命珏’,是我族的圣物,也是感应命运枢纽的核心。”
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夜晚。
“十三年前,‘逆命’之徒突袭我族,族地沦为人间炼狱。族长在最后一刻,动用禁术,以全族最后的血脉之力撕裂空间,将尚在襁褓中的我与‘织命珏’一同送出,落入此界。”
“‘织命珏’的力量,需要命织血脉为引才能催动。但我被送出时年纪太小,又经历了灭族之痛,情感自我封锁,血脉也随之陷入沉眠。因此,这十三年来,我与凡人无异,灵根资质平庸,被所有人视为庸才。”
江羽裳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辰身上,这一次,那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灼热的光。
“直到……你踏入命运深渊的那一刻。”
“你……知道我穿越了?”林辰心神剧震,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我不知道‘穿越’是什么。”江羽裳摇头,“但我知道,在那一瞬间,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已知轨迹的磅礴命运之力,蛮横地撕裂了时空壁垒。那股力量的余波,像一柄巨锤,砸醒了我体内沉睡的血脉。”
“从那天起,我夜夜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是一扇古老而巨大的青铜巨门,门前,有一双被鲜血浸透的手……那是你的手。”
一切都对上了。
林辰穿越的瞬间,正是江羽裳血脉苏醒的契机!
他们二人的命运,在冥冥之中早已被捆绑在一起。
“我的血脉虽然苏醒,但‘织命珏’的封印依旧牢固。要彻底打破它,唤醒完整的命织之力,需要一个引子。”江羽裳摊开手掌,将那枚青光流转的织命珏递到林辰面前,“需要‘至亲至信者’的一滴心头血。”
“至亲至信?”周逸尘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拔出短刀,便要在自己手掌上划下一道口子,“羽裳师妹,你我自幼相识,我周逸尘虽不才,但这份信任……”
“不。”林辰伸手拦住了他,目光紧紧盯着江羽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要的,不是‘亲近者’的血,而是‘共鸣者’的血。”
是与她血脉、与织命珏产生共鸣的人。
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江羽裳轻轻颔首,默认了林辰的说法。
林辰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
他缓缓闭上双眼,体内《太清玄元炼体诀》疯狂运转。
气血如龙,在经脉中奔腾咆哮,骨骼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一股磅礴浩瀚的金色气血之力,顺着手臂经络,最终汇聚于他的右手指尖。
“噗。”
一滴与众不同的血液被逼出指尖。
那不是寻常的赤红色,而是灿烂的金色,血液周围甚至缠绕着一圈圈细如发丝的金色神纹,散发着一股至阳至刚、霸道绝伦的气息。
仅仅是一滴血,却仿佛蕴含了一座火山的能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金色精血悬浮在指尖,缓缓滴落,精准地落入织命珏表面一道细微的裂痕之中。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轰鸣。
织命珏在接触到林辰精血的刹那,青光暴涨,瞬间将整个山巅笼罩!
玉佩本体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随即轰然碎裂,化作亿万点青色光尘,如同一道璀璨的星河,疯狂地涌入江羽裳的眉心!
江羽裳身体剧烈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人向后仰去。
林辰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将她扶住。
下一刻,江羽裳猛然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原本漆黑的瞳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由无数纵横交错、闪烁着微光的丝线构成的金色网络!
仿佛宇宙星图,又似命运棋盘,深邃、浩瀚,充满了无尽的威严与神秘。
命织之眼,觉醒!
她眼中的金色丝网剧烈转动,目光穿透了皮肉、骨骼、灵魂,直视林辰体内那条奔腾不息的命运长河。
然而,只看了一眼,她那刚刚恢复神采的脸上便瞬间血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她失声惊呼,声音都在颤抖,“你的命线……你的命线,在踏入此界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断了!”
“什么意思?”林辰心头一紧。
江羽裳抬起颤抖的手,指尖虚空轻点,点在林辰胸口那道早已愈合的疤痕位置。
“这里!你胸口的这道伤,本该是你真正的死劫!在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
林辰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他一直以为,胸口的伤是原主留下的,却没想到,那就是自己的死亡节点!
“你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强行续接上的‘伪命’!”江羽裳的声音愈发急促,“有人,或者说……是某种超乎想象的力量,动用了禁忌的‘逆命之术’,将你从时间的坟墓里,从另一个世界的死亡终点,强行拽到了这里!”
“代价……”她看着林辰,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代价就是,你的‘原命’被永远斩断、永远缺失。你,是一个本不该存在于此世的人!”
林辰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难怪!
难怪他总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难怪他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块无法填补的空洞。
原来,他不是过客,而是从死亡中被窃取出来的……残次品!
就在林辰心神剧震,江羽裳道破天机之际,异变陡生!
“桀桀桀……不愧是命织遗孤,果然能看穿‘伪命’的本质。”
一阵阴森诡异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打破了静音符阵的绝对宁静。
只见山巅四周,浓郁的黑雾平地而起,翻滚不休,仿佛地狱洞开。
数十道模糊不清的残影,手持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符箓,从黑雾中鬼魅般窜出。
那些符箓散发着扭曲、混乱的气息,所过之处,江羽裳布下的“静音符阵”竟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裂、侵蚀!
为首的一人,身披绣着诡异暗纹的黑袍,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他手中握着一柄只有半截的断刃,刃口处萦绕着令人心悸的怨念与死气。
他冰冷的目光锁定在江羽裳身上,声音沙哑如朽木摩擦:“交出刚刚觉醒的织命珏残魂,否则,今夜寒月峰,血流成河!”
“逆命盟!”江羽裳美眸含煞,冷笑道,“一群盗用命运残影,扭曲他人命线,妄图颠覆天道的窃贼,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你们才是真正的逆命之徒!”
“聒噪!”
黑袍人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杀意已然锁定三人。
林辰猛地回神,瞬间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一步踏出,将江羽裳和周逸尘护在身后。
金色的纹路悄无声息地从他脊椎处蔓延开来,遍布整个后背,却又被衣物完美遮掩,那股足以焚山煮海的力量被他强行压制在体内,引而不发。
“逸尘,掩护她,准备后退。”林辰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与刚才心神失守的模样判若两人,“这群人不简单,为首的那个,很强。这一战,我得藏住几张底牌。”
周逸尘重重点头,剑已出鞘,护在江羽裳另一侧。
山巅之上,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黑袍人看着挡在最前方的林辰,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藏住底牌?一个连自身命运都残缺不全的‘伪人’,又能有什么底牌?”
他缓缓抬起手,伸向了遮挡面容的兜帽。
“也罢,就让你死个明白。”
在林辰和周逸尘骤然收缩的瞳孔中,黑袍人摘下了他的兜帽。
月光下,一张脸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与林辰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轮廓,只是更加削瘦,也更加阴鸷。
但真正让林辰如坠冰窟的,是他的左眼。
那只眼睛里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诡异纹路构成的漆黑空洞。
那纹路的形状,赫然与林辰体内的命钥,一模一样!
仿佛他的左眼,就是一个被命运彻底吞噬后,留下的、绝望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