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天玄宗外门的喧嚣与躁动暂时压下,却压不住那在黑暗中滋生、蔓延的暗流。
一处废弃的丹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三道身影。
周逸尘将一方薄如蝉翼的玉简放在石桌上,指尖轻轻一点,玉简上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小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血诏令,凡触碰、私藏、制作火碑者,视为叛宗,其罪当诛,溯及其宗族九代,皆贬为矿奴,永世不得翻身。”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判词,“宗门高层已经达成一致,由执法殿长老秦岳亲自督办,三日后,血诏将昭告整个外门。”
江羽裳的脸色微微发白,她闭上眼,指尖的织命丝线微微颤动,仿佛能感知到那遍布外门各处的数百个光点正在这无形的压力下剧烈摇晃,有的甚至濒临熄灭。
“我能感觉到……恐惧。”她轻声说,“他们用诛九族来斩断我们点燃的希望。火碑带来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但家人的安危却是实实在在的枷锁。很多人……在动摇。”
空气一瞬间变得凝重如铁。
这正是宗门最狠毒的一招。
他们不与你辩论道与理,不与你争论命与运,他们直接用最原始、最野蛮的血缘与亲情,来扼杀一切反抗的萌芽。
你可以不畏死,但你不能不顾忌生你养你的父母,不能不顾忌与你血脉相连的族人。
“他们怕的不是火,是凡人睁眼。”周逸尘冷笑一声,打破了沉寂,“这道血诏,就是他们蒙住所有人眼睛的黑布。林辰,你打算怎么烧了它?”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林辰身上。
他静静地站着,手中摩挲着那块从焚毁的杂役房中带出的火碑残片,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薪火余温。
烧了诏书?
“秦岳……”林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三日后他会亲临外门宣诏,届时,便是宗门向所有底层弟子展示其绝对权威的时刻。”
“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江羽裳担忧道,“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们。”
“所以,我们不能和他硬碰。”林辰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血诏令拓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要立威,我们就得在他们立威的那一刻,把他们的威信彻底砸碎。”
他抬起头,眼神亮得惊人:“他们用恐惧来压制火焰,那我们就用更炽烈的希望,把恐惧烧成灰烬!”
周逸尘眼中精光一闪:“你有什么计划?”
“他们要杀人立威,我们就救人立信。”林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秦岳宣诏之日,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所谓的命运,所谓的规则,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是何等可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们要斩的是路,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再造一条路!”
三日时间,弹指即过。
这三天,整个天玄宗外门都笼罩在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氛围之中。
执法队的巡逻变得密集了十倍,他们不再只是摧毁火碑,而是直接抓人。
但凡被发现与火碑有牵连者,立刻被锁上镣铐,押入水牢,等待三日后的统一发落。
恐惧如瘟疫般蔓延。
曾经在深夜里悄悄刻下火碑的少年,此刻正颤抖着将那块石头埋进土里。
曾经在幻象中看到自己逆斩师兄的弟子,此刻正对着执法队的背影低下头颅。
江羽裳感知到的那些火焰,已经熄灭了十之七八,只剩下寥寥数十点星火,还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
希望的种子,在雷霆之威下,似乎就要烂在地里。
第三日,清晨。
“当——!当——!当——!”
三声悠远而沉重的钟鸣,响彻了外门群山的每一个角落。
这并非召集弟子听讲的晨钟,而是宗门有重大法旨颁布时的“法钟”。
所有外门弟子,无论是在修炼、劳作还是闭关,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各自的居所中“请”了出来,汇聚到外门最大的演武场上。
演武场上人山人海,近十万弟子密密麻麻地站着,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下来,乌云汇聚,仿佛天威降临。
一道璀璨的虹光自内门方向破空而来,虹光之上,一名身穿玄黑法袍,面容枯槁,眼神阴鸷的老者负手而立。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但仅仅是他的存在,就让在场所有弟子感到呼吸一滞,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头。
执法殿长老,秦岳!
他身后,跟着数十名气息强悍的执法殿执事,个个面色冷峻,手按剑柄,杀气腾腾。
他们押解着上百名带伤的弟子,正是这几日被抓捕的“叛逆”。
秦岳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眼神不带丝毫感情,如同神明在俯视蝼蚁。
“宗门万年道统,规矩森严,等级有序,此乃天道。”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近日有宵小之辈,蛊惑人心,妄图以‘薪火’之名,行颠覆之实,动摇宗门根基。此等行径,与魔道无异,人神共愤!”
他手一挥,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道巨大的血色卷轴,正是那“血诏令”!
“今,奉宗主与诸位太上长老之命,颁布血诏!”
“凡触碰、私藏、制作火碑者,视为叛宗,其罪当诛!”
“溯及其宗族九代,皆贬为矿奴,永世不得翻身!”
“此诏,即刻生效!”
“轰!”
最后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无数人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那上百名被押解的弟子中,有几人当场就崩溃了,哭喊着求饶,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
秦岳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泛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用最彻底的恐惧,碾碎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他伸手一指那哭喊得最凶的几人:“执刑!”
“不!长老饶命啊!”
几名执法执事狞笑着上前,灵剑出鞘,毫不犹豫地挥下!
血光迸溅!
尖叫声戛然而止。
数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石板。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那股刚刚燃起的反抗之心,在这一刻,被彻底浇上了一盆冰水,连最后一丝青烟都看不见了。
秦岳很满意。
他就是要用雷霆手段,告诉这些卑微的蝼蚁,谁才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然而,就在他准备宣布对剩下的人进行处罚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却从人群的后方清晰地传来。
“用杀戮来维护的规矩,不过是恐惧的遮羞布而已。”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片死寂。
所有人猛地回头。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一名身穿普通杂役服饰的青年,缓步走出。
他面容清秀,神色平静,手中握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残片,正是那一切风波的源头——第一块火碑!
林辰!
他竟然敢在这种时候现身!
秦岳的眼睛瞬间眯起,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恐怖的杀机一闪而逝:“你,就是那个余孽林辰?”
林辰没有理他,只是径直走向那几具无头的尸体,目光落在其中一具尸体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被抓之前,他曾将自己制作的火碑藏在床下,每天对着它磕头,祈祷自己有一天能摆脱杂役的身份。
此刻,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林辰的目光扫过全场,扫过那些或恐惧,或麻木,或躲闪的眼神。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火碑残片,声音传遍全场:“宗门告诉你们,灵根决定命运。这道血诏告诉你们,顺从才能活命。但他们从未告诉过你们……你们自己的力量,究竟有多强。”
“狂妄!”秦岳怒喝一声,金丹后期的威压如海啸般席卷而出,直冲林辰而去!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个敢于挑战权威的蝼蚁,碾成齑粉!
然而,林辰依旧站在原地,一步未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被执法队打得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杂役少年。
那少年躺在血泊中,眼神已经涣散,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他代表了所有底层弟子的命运——挣扎,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在秦岳那足以压垮山岳的威压降临的前一刹那,林辰动了。
他没有去看秦岳,也没有去抵挡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只是蹲下身,轻轻握住那名濒死少年冰冷的手,将自己手中那块蕴含着最后一丝真正薪火种的火碑残片,嵌入了他的掌心。
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这条路,不止我一个人走。”
“活下去,然后……把火传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辰将那最后一丝薪火种,彻底渡入了少年的体内。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本已失去神采的眼眸,在刹那间豁然睁开!
就在他睁眼的那一刻,一道微不可查的金色纹路,自他心口一闪而逝!
那金纹并非任何功法修炼所得的灵力光华,它更古老,更霸道,仿佛是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烙印,是一种……体修之路的原始觉醒。
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于此刻,向所有被视作凡尘的蝼蚁……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