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无声,却带着一股压过山风的沉凝气场。
林辰的木屋前,只站着一人。
陈烬。
那个曾率领南域无数火修天才,三次前来问道的少年,此刻孑然一身。
他身上的华服已换作寻常布衣,唯有那双曾燃烧着无尽野心的眸子,此刻深邃如夜。
他身后再无一个追随者,仿佛那些喧嚣的过往,都已沉淀成他独自一人的孤影。
这一次,他掌心托举的火焰也变了。
不再是那团狂暴、躁动,仿佛要吞噬天地的三色奇火,而是一枚凝固如三彩琉璃的剔透火种,静静悬浮,光华内敛,却蕴含着一种历经万劫后的圆融与平静。
林辰依旧坐在门槛上,手中正用一把小刀,专注地削着一支给邻家孩童的木勺。
木屑纷飞,带着清新的香气,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我们走完了各自的路。”陈烬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火已不再需要答案。”
他的目光落在林辰那双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粗糙的手上,那双手曾能“吹”出世间最本源的火焰,如今却只是在做着最朴素的活计。
“但我仍想问——”陈烬的语气带着一丝最后的执着,“当你不再点火,你是谁?”
这是一个直指本心的终极之问。
剥离了“火神”的光环,舍弃了点燃万火的能力,林辰还剩下什么?
林辰手中的刀顿了顿,他吹去木勺上的一点木屑,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如屋前的溪流:“我是那个记得火冷时有多黑的人。”
一句话,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陈烬心上。
不是点火者,不是控火者,甚至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记忆者,一个最清楚黑暗与寒冷为何物,因而最懂得火焰珍贵之处的人。
陈烬怔在原地,良久,良久。
他掌心的那枚琉璃火种,仿佛也听懂了这句话,轻轻震颤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做出了一个让任何火修见了都会惊骇欲绝的动作——他将那枚凝聚了他毕生修为与感悟的本命火种,缓缓地、坚定地按向自己的胸口。
没有焚烧,没有爆裂。
那枚三色琉璃火种没入他胸膛的瞬间,化作了一点温润的光,沉入心脉深处。
他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刻彻底变了,从一个锋芒毕露的火道天才,变成了一个内敛温厚的凡人。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那我也不是火种了。”他轻声对自己,也对林辰说,“我是……燃过的人。”
话音落下,他对着林辰深深一揖,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去,融入了小镇的黄昏之中。
陈烬的离去,仿佛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不久之后,另一则消息震动了整个南域。
南域第一魂火师,内门魁首江羽裳,竟在火坛宗门前,当众断剑。
她取出的,是那柄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随身佩剑——“织命刃”。
此剑以万千命丝缠绕神魂炼制而成,剑锋所指,可于无形中操控百人的心火,令其生,令其死,霸道绝伦。
江羽裳将这柄代表着她身份与权柄的“织命刃”,亲手置于宗门圣地火坛之上,引动南域共鸣之火进行煅烧。
那是能熔炼万物的地脉之火,在她的引导下,却温顺如水,包裹住剑身。
三日三夜,火焰不息。
无数同门看着那柄绝世凶兵在火焰中逐渐变软、融化,剑身上缠绕的无数怨魂命丝在烈火中尖啸着,最终被焚为虚无。
最后,整柄剑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缕比月光更纯粹的清光,悠然沉入了火坛的最深处。
“从前我牵火,如今火自燃。”
她空着手,对着熊熊燃烧的火坛低语,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再是引路人,只想做个……点火时在场的人。”
说完,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了象征着内门弟子最高荣耀的锦绣衣袍,换上了一身早已备好的粗布裙衫,素面朝天,宛如一个普通村妇。
她没有回头,一步步走下山门,最终竟在林辰所在的小镇边缘,留居了下来。
两位最顶尖的火道天才,一个化火归心,一个断剑归凡。
整个南域修炼界都为之哗然,无数人涌向那个偏僻的小镇,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林辰的柴屋依旧是那间柴屋,他本人依旧每日劈柴、削木、看书,与镇民闲聊,仿佛外界的风云变幻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一些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
一天夜里,林辰屋中的油灯正亮着,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古旧的书卷。
忽然,灯苗轻轻一晃,竟自己熄灭了。
他起身查看,发现灯芯完好,灯油也未耗尽。
他只是感觉到,刚才有一股无形却温和的热流,仿佛一只温柔的手,将那小小的火焰“抚熄”了。
林辰没有丝毫惊奇,更无半分疑虑。
他只是平静地划燃火石,重新点燃油灯,坐下继续看书,仿佛这只是一阵调皮的风路过。
次日清晨,他推开门,却发现门前竟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劈好的干柴,屋檐下,还挂满了一串串晒干的薪条。
他询问邻里,小镇上的人们却都笑着摇头,无人承认。
此后,这奇异的供养每日皆然。
他门前的柴从未断过,桌上的饭食也总是不知被谁悄悄添满,换下的衣服第二天一早就会被洗净晾晒在院中。
小镇的人们都知道这位“不点火的火神”不收任何谢礼,于是,他们便用这种“看不见的方式”,默默地供养着他。
柴屋仿佛已无主,因为整个小镇,都成了它的主人。
火,也仿佛有了自己的家,那便是愿意为它添柴的每一颗人心。
时间流转,年关将至。
这一日,南域最高峰,有“神火天梯”之称的“焚穹岭”上空,风云突变!
一道璀璨夺目的青金色光柱撕裂云层,从天而降!
那是传说中万年一现的“天火”!
按南域古律,天火择主,当由当世最强者承接,得之可一步登天,问鼎大道!
一时间,七道强横无匹的气息冲天而起,正是南域仅存的七位元婴境火修老祖!
他们争先恐后地冲向山顶,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贪婪与狂热。
谁能得到这道青金天火,谁就将成为南域新的主宰!
然而,就在七位老祖各显神通,即将触碰到那道天火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尊贵无比的青金天火,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它灵巧地一晃,竟直接绕过了山巅的所有人,如一道青金色的流星,划破长空,直坠山脚下那个平平无奇的小镇!
七位老祖目瞪口呆,神念疯狂扫去,最终锁定了一个让他们无法相信的目标。
天火没有落入林辰的柴屋,也没有选择陈烬或江羽裳,而是轻飘飘地落入了一名病弱少女的手中。
那少女常年卧床,体弱多病,从未修行过一天。
她唯一的娱乐,便是每夜听母亲在床边,讲述那个“林辰吹火,惠及万民”的故事。
日复一日,她虽不能修行,心中却对火焰生出了最纯粹、最炙热的向往。
青金天火落入她掌心,非但没有伤她分毫,反而化作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她的四肢百骸。
在全镇人震撼的目光中,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竟缓缓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阳光之下。
焚穹岭上,七位老祖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小镇一角,看到这一幕的陈烬却笑了,他轻声感叹:“火,从来不怕弱,只怕不信。”
年终祭夜,小镇中央的巨大火坛被点燃,全镇人齐聚于此,欢庆新年。
林辰照例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含笑看着一群孩子围在火坛边,笨拙地学着他曾经“吹火”的样子,鼓着腮帮子对着火焰呼气,引得大人们阵阵欢笑。
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在场所有人的心口,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感到自己的心火猛地一震!
紧接着,火坛中央的火焰轰然暴涨,一道比“焚穹岭”天火更加璀璨的青金火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那火柱在漆黑的夜空中缓缓展开,竟铺成了一幅巨大无朋的火影画卷!
画卷之上,是无数人影,男女老少,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环。
而在那圆环的中央,却空无一人。
唯一的,便是一柄造型古朴的柴刀,静静地插在空地的正中心。
火影持续了整整三息,才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于寒冷的夜风之中。
全镇的人都为这神迹而跪地叩拜,高呼“火神庇佑”。
唯有林辰,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温润,依旧空无一物,没有一丝火焰的痕迹。
他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但他抬起头,望向自己那间小小的柴屋。
屋门前,那柄他昨日因为卷了刃而随手丢弃的旧柴刀,此刻竟不知被谁捡起,静静地立在那里。
刀尖朝天,锋利的刃口,正映照着小镇的万家灯火。
风起了,吹过屋檐,吹过山峦。
火,终究未曾言语。
而那燃火之人,早已遍布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