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小镇的阴影之中,犹如两滴墨汁滴入深潭,未起半分涟漪。
这二人,正是青云宗的两位元婴长老,青玄与墨云。
他们奉宗门之命,前来探查那名为林辰的凡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引动那般天地异象。
二人收敛了全部气息,连神识都压缩到极致,化作一线,小心翼翼地向林辰那座孤零零的茅屋探去。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一个凡人,哪怕真有什么古怪,也绝无可能察觉到两位元婴修士的窥探。
月光下,茅屋静谧得像一座坟。
青玄长老轻轻一推,那扇简陋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没有丝毫禁制。
屋内,一盏油灯的豆大火光在风中微微摇曳,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桌上,一碗糙米粥尚有余温,热气袅袅,旁边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刚离开片刻。
空无一人。
墨云长老眉头微皱,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扫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却无任何发现。
此地灵气稀薄,毫无阵法痕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居所。
“难道是我们多心了?”墨云传音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青玄长老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敞开的后窗,窗外几杆翠竹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如同鬼爪。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吱呀”声从屋后传来,像是老旧辘轳转动的声音。
二人心中一凛,身形瞬间化作虚影,飘至后院。
月光如水,洒在院中的一口古井旁。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年,正挽着袖子,不疾不徐地从井里打上一桶水,水花溅起,在月色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他将水倒入木盆,拿起一件旧衣,慢条斯理地搓洗起来,整个过程专注而平静,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和这一盆衣物。
正是林辰。
青玄与墨云对视一眼,心头同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骇。
他们可以确定,从潜入小镇到推开屋门,他们的行动天衣无缝,别说凡人,就算是同阶修士也未必能察知。
可眼前这人……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来了。
没有惊慌,没有戒备,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之际,林辰终于洗完了衣服,他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才将目光投向藏身于阴影中的两位不速之客,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和邻居闲聊:“屋子小,招待不周。若是不嫌弃,住几天也无妨,柴火都在后院堆着,自取便是。”
此言一出,不啻于一道天雷在两位元婴长老的识海中炸响。
他们不是因为被发现而惊骇,而是因为对方那份洞悉一切却又浑不在意的从容!
这哪里是一个凡人该有的心境?
这分明是勘破了世事,超凡入圣的古井无波!
他不是没有能力阻止,而是根本不屑于阻止。
在他们眼中如临大敌的夜探,在他看来,不过是两个路人借宿般的小事。
这一刻,两人背后竟渗出了丝丝冷汗。
次日清晨,天光乍亮。
一夜未眠的青玄与墨云正准备再次探查,却发现小镇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镇民们,无论老幼,都自发地从家中搬出石块,默默地走向村口。
他们一言不发,将一块块石头堆叠在一起,很快,一座半人高的石堆便矗立在了小镇的入口。
没有墓碑,没有刻字,它就那么安静地立在那里,朴实无华。
然而,当一名路过的外来修士试图靠近时,却脸色骤变,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神识瞬间被一股柔和而又坚决的力量排斥开来,脑中一阵刺痛,竟无法再前行半步。
江羽裳恰好路过,她凝视着那座石堆,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石面。
片刻后,她美眸中闪过一丝震撼,低声自语:“这不是阵法……这是百人同心,千人同愿,是人之愿力所凝结的无形之界。”
她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玄妙,但她能感觉到,这股由最淳朴的守护之念汇聚而成的力量,竟真的形成了一道屏障,隔绝了所有怀有恶意的神识探查。
这些凡人,用他们最笨拙的方式,为林辰筑起了一道最坚固的城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荒边陲,一处贫瘠的村落里,断了一臂的陈烬正对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牧童讲述着一个故事。
“……所以,火,从来不是谁赐予的,它本就藏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陈烬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林辰没有教任何人如何点火,他只是让自己在黑暗里冷得够久,熬得够久,然后,他心里的那点光,就成了火。于是,其他在黑暗里的人,就看见了光。”
话音刚落,一个坐在角落里,双目失明的孩童突然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一缕微弱却无比温热的光芒,竟在他的掌心凭空燃起。
那光芒不似灵力,却比任何灵火都更加纯粹。
“心火!是心火!”有见识的老者失声惊呼,“天生无灵根者,竟然觉醒了心火!”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掀起的涟漪瞬间化作狂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整个南域席卷而去。
然而,风暴的中心,青石镇的林辰,却病倒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他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镇民们得知消息后,没有人号召,也没有人组织,却自发地行动起来。
他们轮流守在林辰的屋外,熬药的、换冷毛巾的、给火塘添柴的,将小小的茅屋围得水泄不通,却又保持着绝对的安静,生怕惊扰了屋内的病人。
江羽裳守在林辰的床边,彻夜未眠。
她将自己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微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林辰体内,为他驱散一丝丝寒气。
她的脸色因灵力消耗而变得苍白,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
林辰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他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的江羽裳,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不知是雾气还是泪水。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很清晰:“你本可飞升的。”
江羽裳猛然惊醒,抬头对上他清明的眼眸,她愣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那笑容如清晨的朝露,纯净而动人:“可我舍不得,这人间的一盏灯熄灭。”
病愈之后,林辰的身体恢复如初。
他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每日劈柴、挑水,然后坐在火坛边,拿起刻刀和木头,重新开始削制木勺。
当他拿起昨日削好的一柄木勺,准备打磨时,异变陡生!
那柄木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竟脱手飞出,径直落入了身前的火坛之中。
熊熊的火焰瞬间将其吞噬,眨眼间便自燃成了一捧飞灰。
然而,那灰烬并未散去,反而在火焰的中心滴溜溜地旋转,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聚!
灰烬褪去,一柄通体赤红的小勺悬浮在火焰之上。
它质地奇特,似玉非玉,似金非金,表面流淌着淡淡的火光,仿佛是用燃烧的岩浆雕琢而成。
小勺在空中漂浮了片刻,缓缓落下,不偏不倚地掉入林辰摊开的掌心,触手温热。
林辰凝视着这柄脱胎换骨的木勺,良久,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明悟:“这不是我削的……是火,它……记住了我的手。”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他手中的赤红小勺微微一烫,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当夜,万籁俱寂。
一直平静燃烧的火坛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心跳般的燃烧声,那声音低沉而古老,似乎有什么沉睡了千百年的东西,正在这凡俗的火焰中,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