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灼热的刺痛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扎入林辰神魂最深处。
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混沌的血色与黑暗。
他坠入了一场醒不来的旧梦。
冰冷的墙角,肮脏的地面,少年时期的他正蜷缩在那里,瘦弱的身体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的野犬。
周围是外门弟子们狰狞的嘲笑和雨点般落下的拳脚。
“废物!”
“没有灵根的杂种,也配留在宗门?”
“打死他!打死他!”
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撕裂皮肉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羞辱。
梦境外的林辰,如今已是威震一方的强者,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年少的无助,胸中怒火滔天,几欲焚尽苍穹!
他伸出手,想要撕碎那些欺凌者的嘴脸,可他的手却如青烟般穿过了那些身影。
他,只是一个看客。
就在少年林辰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时,异变陡生!
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火光,悄无声息地从冰冷的石板地缝中钻出。
它没有惊人的热量,没有骇人的威势,只是那么温柔地,像母亲的手,轻轻托住了少年林-辰的后背。
紧接着,第二缕,第三缕……千万缕火丝汇聚而来,它们没有灼烧任何人,只是在少年林辰的身体表面织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无形护罩。
“砰!砰!砰!”
那些势大力沉的拳脚,落在护罩上,竟如泥牛入海,力道被瞬间化解于无形。
那些外门弟子只觉得拳头打在了一团温热的棉花上,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无力。
他们看不见那层火光,只当是林辰这废物不知何时炼就了一身诡异的抗打功夫。
最终,他们骂骂咧咧地散去,留下“昏死”过去的少年。
而梦境中的林-辰,清晰地看到,那层火光护罩在少年身体的每一次颤抖中,都微微闪烁,仿佛在替他分担,替他承受。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个被殴打到失去知觉的夜晚,那个他以为是靠着自己不屈的意志力才硬生生熬过来的夜晚……
根本不是他自己熬过来的。
是火,替他扛下了所有的痛。
轰然一声,梦境破碎。
林-辰猛地睁开双眼,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掌心处一片温热,似乎仍有看不见的火丝在指间缠绕、安抚。
他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颤抖:“原来那夜……不是我熬过来的,是火替我扛了痛。”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清幽竹林里,江羽裳素手抚琴。
一曲《问灵》,是她悼念恩师的旧调。
琴音清冷,如月下寒泉,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突然,“铮”的一声锐响,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曲声戛然而止。
江羽裳的动作却没有停,她的手指依旧在空弦上轻抚,仿佛那根断弦依然存在。
她眼中的悲伤浓得化不开,她只是想把这一曲弹完,给师尊听。
就在她指尖落下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一缕纤细的火丝,竟从她身下的土地中悄然升起,如一条有生命的灵蛇,精准地缠绕上断弦的两端。
它绷紧自身,代替了那根冰冷的琴弦。
江羽裳的指尖拨过火丝,发出的不再是金石之音,而是一种空灵悠远、温暖入心的奇妙声响。
这声音,仿佛能穿透生死,直达魂魄深处。
曲至最悲伤处,她眼前泪眼朦胧。
那根由火焰组成的琴弦上,光芒大盛,竟在空中投射出一道模糊而温暖的虚影——那正是她早已逝去的师尊的模样。
虚影缓缓抬手,隔着空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琴面之上,瞬间蒸发。
江羽裳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泣不成声:“师尊……你不是走了……你是藏在火里,听我弹完这一曲。”
而在这片土地的另一端,一户寻常农家小院里,一位两鬓斑白的主妇正在昏黄的油灯下拆着一件旧衣。
这是她亡夫生前最爱穿的,如今破了几个洞,她想拆些布料下来,为孩子们做几双新鞋。
拆着拆着,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看到,在撕开的布料夹层中,竟有几缕微弱的火丝在缓缓游走。
它们似乎被她的动作惊醒,开始自动地穿梭、缝合。
那轨迹,那针脚的疏密,那收尾打结的方式……竟和她亡夫在世时为自己缝补衣物的手法,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过那被火焰重新缝合的每一针,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还是那双粗糙而温暖的大手,正在灯下为她劳作。
她痴痴地看着,直到深夜。
忽然,灶膛里那彻夜未熄的火苗,毫无征兆地,轻轻跳动了三下。
“噗,噗,噗。”
不轻不重,和缓而规律。
一如从前,他每次晚归时,敲响院门的节奏。
主妇浑身一震,泪水潸然而下,她对着那跳动的灶火,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语:“原来,你不是记得我……你是记得我们都没说出口的舍不得。”
夜色更深,杀机降临。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林-辰的房间,手中短剑淬着幽蓝的剧毒,悄无声息地刺向他沉睡中的心口。
这是必杀的一击,快、准、狠!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衣衫的前一瞬,林辰依旧双目紧闭,纹丝未动。
不是他没有察觉,而是他根本不需要动。
刹那间,无数道炽烈的火丝自他脚下的地面冲天而起,它们没有化作焚天的烈焰,也没有散发出骇人的高温,而是如同一张活过来的巨网,精准无比地缠上了刺客的剑刃。
火丝并未伤及刺客分毫,只是将那柄精钢打造的毒剑层层包裹。
“嗤——”
一声轻响,那柄削铁如泥的利剑,在刺客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连同上面的剧毒,一同化作了飞灰,簌簌飘落。
刺客僵在原地,浑身冷汗,他知道自己但凡再有半分杀意,那些火丝就能在瞬间将他烧成灰烬。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问道:“为何……不杀我?”
林辰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
他看着地上的飞灰,平静地说道:“火不护我命,它护我心——不让仇恨,再烧进来。”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在那位主妇的小院里,一株被她唤作“未冷草”的奇特植物,在今夜,迎来了它开花的第七个夜晚。
这种草通体温热,永不冰冷,是那场大火后唯一从灰烬里长出的生机。
月光如水,洒在草叶顶端那朵小小的、宛如火焰般的花苞上。
花瓣,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一颤之下,皎洁的月光穿过花瓣,竟在地面上投下了一道……极淡极淡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而立,身形修长,却不知为何,双肩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恰巧路过的江羽裳看到了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她捂住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心疼:“它终于……显出你当年的模样了。”
而远在另一处,盘膝而坐的林辰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尽管相隔甚远,他却仿佛“看”到了那道在月下忍痛的背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与悲悯,狠狠撞击在他的心头。
他瞬间明白了,为何火会为他挡下拳脚,会为江羽裳续上琴弦,会为主妇缝补衣衫,会为他拂去仇恨……
“原来……”林辰的声音艰涩无比,“原来火记得的,不是我有多强,而是我有多痛。”
它能感知世间一切的伤痛与不舍,因为它自身,就承载着最根本的源初之痛。
林-辰与江羽裳,在不同的地方,同时望向了那道人影的方向,一个念头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
这遍行万里、恩泽众生的火焰,它不是神,也不是道。
它是一个受伤的灵魂。
它在救赎众生,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自救。
林辰缓缓起身,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不知道那道人影是谁,也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为它寻一个答案,为它找到那份痛苦的源头,为它……寻一个真正的归处,或是一场彻底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