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浑浊而又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就这样静静地落在了林辰身上。
整个长老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殿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轻蔑,或好奇,尽数汇聚于此,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坐在大长老左侧,掌管戒律的刘长老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如洪钟般炸响:“林辰!三年前你被逐出内门,沦为外门杂役,如今竟敢擅闯长老议事殿!你可知罪?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觉得你还有资格站在这里?你,何德何能?”
最后四字,字字千钧,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威压,狠狠砸向林辰。
林辰依旧盘膝静坐,眼帘低垂,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没有开口,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未曾散发。
他越是如此平静,刘长老眼中的怒火便越是炽盛。
就在刘长老准备再次发难的瞬间,异变陡生!
“咔——”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别处,正是从刘长老脚下那坚硬无比的黑曜石地砖传来。
一道细微的裂痕凭空出现,紧接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赤金色火丝,竟从裂缝中缓缓钻出。
它没有丝毫灼热的气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火丝仿佛拥有生命,如同一支无形的笔,在光滑的地砖上游走起来。
嗤嗤——
轻微的声响中,火光流转,笔走龙蛇。
转瞬间,三个由火焰构成的古朴大字,烙印在了刘长老的眼前。
——你还记得?
满殿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三个燃烧的字上,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刘长老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双目圆瞪,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梦魇。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年前,同样是这个大殿。
一个天赋初显的少年,因为无意中发现了他私吞宗门灵药的秘密,被他寻了个由头,废去部分经脉,打落尘埃,逐出内门。
当那个少年跪在地上,不甘地质问他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时,他正是居高临下,用最轻蔑的语气,贴在少年耳边说了这四个字:“你还记得?呵,一只蝼蚁的记忆,谁在乎?”
这段往事,他以为早已尘封,早已被所有人遗忘。
可今天,这三个字,由这诡异的火焰,当着满殿长老的面,一笔一划地刻了出来!
这不是质问,这是审判!
“噗通!”
刘长老双腿一软,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看着那三个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火字,崩溃的泪水夺眶而出,混杂着恐惧与悔恨,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痛哭。
整个长老殿,落针可闻。再无人敢多言一句。
林辰缓缓起身,看都未看那跪地痛哭的刘长老一眼,转身走出了大殿。
他身后,是无数道敬畏交加的目光。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当晚,内门天才弟子江羽裳的洞府内,素白一片。
她最好的朋友,在一次宗门任务中为了保护她而陨落,尸骨无存。
她强忍着悲痛,处理完所有后事,一个人枯坐在窗前,一夜未眠,却未曾落下一滴眼泪。
就在夜最深时,一丝火光自她脚下的土地中悄然升起。
火丝在空中交织、勾勒,竟缓缓画出了一张年轻女子的笑脸,眉眼弯弯,正是她那位逝去的朋友。
紧接着,一道极轻极柔的,带着宠溺的呼唤,仿佛从火焰中传来,在寂静的洞府中回荡。
“裳裳……”
三声轻语,如生前无数次那般,亲昵地唤着她的小名。
江羽裳那坚冰般的外壳瞬间崩塌,她怔怔地看着空中那张火焰笑脸,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伏倒在地,压抑了一整天的悲恸如同山洪决堤,失声痛哭。
“你走了……你走了啊……可为什么……为什么这火……还在叫你的名字……”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山下的小镇。
一位守寡多年的主妇,在油灯下为邻里的孤寡老人织着冬衣。
她的丈夫在多年前的战乱中身亡,临终前只来得及对她说一句“莫怕……我……”,便撒手人寰。
这未尽的遗言,成了她一生的遗憾。
夜深人静,织布机上的梭子忽然被一缕缕凭空出现的火丝缠绕。
它们自动穿梭,不伤麻线,却在布匹上留下了一行行由火焰织就的字迹。
当最后一缕火丝隐去,那未完成的遗言,终于补全。
“莫怕……我化作了火,会一直……暖着你呢。”
主妇颤抖着抚摸着布上那带着微温的火字,泪如雨下。
后来,这匹布被她赠予了镇上的孤寡之人,凡是披上它入睡的人,那一夜,都会在梦中见到自己最思念的至亲,温暖归来。
这诡异而又温情的火焰,仿佛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青云宗内外。
几天后,林辰奉命前往藏经阁。
守门的两名内门弟子见了他,脸上满是讥讽与不屑:“哟,这不是林师兄吗?听说你在长老殿大发神威啊?怎么,一个外门狗,也配回这内门重地了?”
话音未落,整个青云宗山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一道粗壮的赤金色火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一片通明。
那火柱霸道无比,却奇异地没有伤及山门分毫,也未曾波及任何一人。
在全宗上下数万弟子惊骇的注视下,巨大的火柱在空中扭曲、凝聚,最终化为一行震撼人心的燎天火字,悬于九天之上,每一个字都如山岳般巨大。
——他说的,我都记得。
那两名守门弟子双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整个青云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死寂。
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对林辰有半句不敬之言。
林辰却并未因此感到快意。
他越来越发现,这火焰,似乎并非完全由他掌控。
直到一个月后,他行至一处偏僻山谷,看到一个以采药为生的哑女。
她刚从山里采回一株名为“未冷草”的灵药,这种草据说蕴含着一丝不灭的火意。
当夜,林辰立于山巅,遥遥望去。
只见那哑女的茅屋中,未冷草悄然绽放,花蕊中透出的微光,竟在对面的墙壁上投射出清晰的字迹。
“娘,我想你了。”
哑女看着墙上的字,捂着嘴,泣不成声。
那一刻,千里之外的山巅,林辰豁然抬头。
他看到的,不再是孤星冷月,而是这天地之间,城市、乡野、山川、河流,无数处地方,都升腾起或明或暗的火光。
它们是未尽的遗言,是深藏的思念,是无声的呐喊,是沉冤的控诉……
原来,这火,不止为他而言。
它在为整个天下所有无法言说、心有不甘的意念发声。
林辰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
他轻声自语,声音被山风吹散:“原来如此……我不必再说话了……”
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那股与天地间万千火光遥相呼应的神秘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困惑涌上心头。
“是火……替我说完了一切。”
这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为何会选择他?
它究竟是恩赐,还是一种无法挣脱的宿命?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中心,而答案,就藏在自己身体的最深处。
他必须找到它,理解它,否则,他将永远被这股伟大的力量所裹挟,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