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狼烟比这夜色更加浓稠,几乎要将天上的星辰都染成血色。
镇北将军李牧之的帅帐之内,烛火摇曳,将一张巨大的边境堪舆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蛮族十万铁骑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如一柄烧红的铁刀,直插大夏王朝的咽喉。
“蛮族主力已至黑风口,我军粮草仅够支撑七日,此战,唯有奇袭!”李牧之声如洪钟,手指重重地按在地图上一个名为“狼吻坡”的险要之地。
帐内诸将屏息凝神,杀气凛然。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帐中央那盆用以取暖的巨大篝火,猛然间“轰”地一声冲天而起,原本熊熊燃烧的橙黄色火焰,竟在瞬间化为诡异的惨白。
火舌在半空中疯狂扭曲、拉长,竟在所有人的惊骇注视下,烧灼出六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妻女今晨被掳!
李牧之瞳孔骤缩,如遭雷击,浑身僵直。
这六个字,如六柄淬毒的匕首,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常年驻守边关,妻女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怎会……
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帐外接连传来九声凄厉的惨叫。
九名亲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们身前的衣甲竟被无形之火点燃,同样在胸口烧出了各自的家变惨状——“老母病危,贼寇破门”、“幼子失足,坠入冰河”、“新婚之妻,悬梁自尽”……
一时间,整个帅帐内,再无半点战意,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军心,在这一瞬间,被这诡异的火焰彻底烧穿、焚毁!
“妖术!是蛮族的妖术!”副将王冲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对着一个前来传令的无辜小兵当头劈下,“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然而,刀锋未曾染血,那惨白的火舌竟如活物一般,顺着刀身疾速蔓延。
只听“嗤啦”一声,精钢百炼的战刀竟在王冲的手中熔化成一滩铁水,滴落在地。
而那升腾的火光,在空中最后凝聚成一行字:冤不得报,何以为将。
王冲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而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此刻竟嚎啕大哭。
当夜,镇北将军李牧之,自缚出营,向蛮族大军投降。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传遍了整个九边:“我们不怕死……但怕火照见良心。”
这诡异的火,并非只在北境燃烧。
它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中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一个名叫苏墨的青年,正受一位战死沙场的老兵所托,护送其绝笔信前往他的家乡。
行至一处荒僻山林,却被一伙凶悍的劫匪拦住了去路。
匪首是个独眼龙,他狞笑着上下打量苏墨:“看你这穷酸样,身上还能藏着什么密信不成?”
说罢,他一把抢过苏墨怀中那封用油布小心包裹的信,不屑地扔进了身旁的篝火里。
苏墨目眦欲裂,却无力回天。
可就在信纸即将化为灰烬的刹那,火光陡然一变,变得温润而明亮。
信纸上的字迹非但没有被烧毁,反而一个个从火焰中挣脱出来,化作金色的光点,在半空中重新排列组合,最终凝聚成一行散发着微光的字——吾儿:父死无憾,唯恨未能见你娶妻。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行字仿佛带着声音,一句沧桑而遗憾的低语,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众匪,下一秒竟全都愣在原地。
那独眼龙匪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离家时,老父亲也是这般期盼的眼神。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劫匪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独眼龙将自己的弯刀投入火中,看着它在温润的火光中熔化。
他将所有劫掠来的财物尽数散去,对着苏墨深深一拜,而后带着所有兄弟,走进了深山,从此垦荒为生,再不问江湖事。
当人心被火焰照亮,极北的冰原则迎来了它的审判。
一个名叫陈烬的苦修者,在万年不化的冰原之上入定。
在深沉的禅定中,他的神魂仿佛脱离了肉体,进入了一片无尽的虚空。
他看见,无数普通人的虚影,正艰难地攀爬着一道看不见的阶梯,那阶梯通往云端,似乎是某种超脱之路。
然而,不断有人从阶梯上失足坠落,跌入下方的无尽深渊。
陈烬凝神细看,发现所有坠落者,皆是心中藏着伪善、欺瞒与恶念之人。
他心生不忍,想要伸手援助,却发现自己在虚空中亦无形无质。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张开口,竟吐出一缕金色的火焰。
那火焰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在空中自行盘旋、交织,构筑成一级级坚实的火焰台阶,稳稳地托住了那些即将坠落的身影,让他们得以重返攀登之路。
当陈烬从入定中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赫然发现,自己身后那绵延千里的巨大冰川,竟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深邃的峡谷。
峡谷底部,一道赤红色的纹路贯穿南北,仿佛是大地的一道伤疤。
每当夜幕降临,这道赤纹便会发出柔和的光芒,如同一条通天大道。
后来,无数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流民,发现了这条奇特的裂谷。
他们称之为“心阶”,凡是心存善念、沿着这条光路南迁的人,无论路途多么艰险,最终都能平安抵达温暖的南方。
火焰能指引生路,亦能叩开死寂的心门。
隐居在南疆的医者江羽裳,曾收养过一个采药时发现的哑女。
女孩长大后,出落得亭亭玉立,却始终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女孩在梦中见到了早已亡故的母亲向她微笑招手。
醒来后,巨大的悲恸与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蜷缩在墙角,无声地流泪,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奇迹就在此刻发生。
每一滴泪水落下的地方,都升起一缕极细的火丝。
这些火丝飘向墙壁,在斑驳的墙面上烙印出两个字——“想娘”。
一遍,两遍,百遍……直到整面墙壁,都写满了她那份压抑了十几年、从未能宣之于口的思念。
次日清晨,当江羽裳推开房门时,女孩缓缓抬起头,张开了嘴。
一声不成调,却撕心裂肺的呜咽,从她的喉咙里发出。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声音。
这声音传出,竟让整个村寨的鸡犬都为之安静,所有听到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江羽裳走上前,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傻孩子,火替你说完了你的思念。现在,轮到你自己说了。”
而当天下人都以为这火是天罚,是神谕,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恩赐或诅咒时,一个叫林辰的年轻人,正步入一座早已被遗忘的荒庙。
庙里的山神像早已蒙尘倾覆,香炉也翻倒在地。
林辰环顾一周,不见任何异状,正准备转身离去。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脚下的尘埃中,几缕微不可见的火丝缓缓浮现,悄无声息地拼凑出四个小字:等你很久。
字迹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辰没有再走,而是在布满灰尘的蒲团上盘膝坐下。
他静坐了整整一夜,没有火光为他取暖,亦无星月为他照明。
直到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庙门外,传来了沉稳而轻微的脚步声。
三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如海的老者并肩而立,他们的道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与迷茫。
他们看着庙内那个年轻的身影,不约而同地俯首躬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齐声道:“火不肯说该由谁执掌天道……但它,指向了您。”
林辰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三人,望向他们身后。
只见那荒芜的山野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燃起了一堆堆微小而温暖的篝火,如满天繁星,落于人间。
他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我来了……是你们终于,听见了火的声音。”
三位老祖没有追问,只是更加恭敬地垂下了头,仿佛在等待一场决定整个时代走向的宣判。
而庙内,林辰依旧静坐,双目微阖,仿佛在与那无处不在的火焰,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