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沉闷并非错觉,而是整个世界的脉搏在这一刻,被人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瞬。
下一刹那,大地开始了剧烈的咆哮!
“轰隆——!”
陈二狗脚下的新道疯狂起伏,仿佛一条被激怒的黑龙在翻滚脊背。
他炼气期的修为在这等天地伟力面前渺小如尘,瞬间被掀飞出去,狼狈地摔在草丛里。
他顾不得满嘴的泥土,骇然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毕生难忘!
不远处的一座矮山,在剧震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山体之上,无数道狰狞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
紧接着,成百上千块巨石从山体上崩落,裹挟着雷鸣般的巨响,朝着下方的空地滚滚砸落!
“完了!”陈二狗心头一凉,这等规模的落石,足以将这片区域砸成一个深坑,这条刚刚承载了无数希望的新路,也将毁于一旦!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发生。
那些本该肆意翻滚、无序砸落的巨石,在落地的瞬间,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准地操控着,一块块、一排排,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规律嵌入了地面!
没有激起漫天烟尘,只有沉闷的“咚、咚、咚”声,如同巨鼓在捶击大地。
当最后一块碎石落下,余震戛然而止。
陈二狗从藏身处探出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片空地上,数百块大小不一的落石,竟排列成了一幅巨大而玄奥的波纹图!
那波纹的起伏、转折、疏密,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
“这……这是……”他的嘴唇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破旧小册子,那是他凭记忆誊抄下来的,小石头曾经教给归者们的《吐纳引气表》。
他颤抖着翻到第三页,那是专门讲述如何调动气血、淬炼脏腑的“震脉篇”。
册子上的图谱,与眼前由巨石排列成的波纹图,分毫不差!
“山……山崩,是为了给……给大人画一幅图?”这个念头冒出来,连陈二狗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就在他失神之际,又一阵轻微的余震传来。
他猛然惊醒,慌忙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拇指大小的陶哨。
这哨子是铃音学堂的巧匠所制,内部结构完全仿照小石头静坐时的呼吸节奏,是归途巡查使人手一个的测频器。
陈二狗鼓足了气,将陶哨凑到嘴边,用力吹响。
“呜——”
一声悠长、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哨音,荡漾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哨音扩散的瞬间,脚下大地的震颤竟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立刻温顺了下来,细碎的石子停止了滑落,风也重新开始流动。
陈二狗怔怔地放下陶哨,失魂落魄地望向北方天际,那是大陆十地监测总站的方向。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敬畏与迷茫:“难道……难道整个天元大陆,是在跟着他……喘气?”
当晚,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十地监测站同时发出最高级别的紧急通报:遍布大陆的所有地脉监测法阵,在同一时刻,捕捉到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同步震动。
更可怕的是,自那次震动之后,整个大陆的地脉搏动频率,竟悄然改变,开始朝着一种极其古老、沉稳的节律,缓慢而坚定地趋同!
铃音学堂,地底密室。
苏墨的面前,悬浮着一张由光影构成的天元大陆立体沙盘。
沙盘之上,七十二个光点沿着那条灰烬之路均匀分布,微微闪烁。
“督办,所有‘心壤仪’已全部埋设完毕,第一批数据正在回传!”一名机关术士高声禀报。
这“心壤仪”,是苏墨不眠不休三日,根据地脉异动紧急设计出的新型监测法器。
它不测灵气,不测元素,只为捕捉大地最深处、最原始的物理振动。
三日后,当七十二处节点传回的所有数据被风语织机汇总、分析,并织成一幅完整的波形图时,整个密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曲线,在经历了最初的杂乱之后,最终竟如百川归海,完美地汇聚成了一道无比稳定、无比规律的图谱。
那是一幅再标准不过的心跳图谱!
峰值的间隔,不多不少,恰好对应着医官记录中,小石头静坐时一呼一吸间的平均心率!
“调出南海潮汐数据!”苏墨的声音嘶哑。
很快,另一幅代表着潮水涨落的曲线图被投射到心跳图谱之旁。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每当南海的潮汐达到最高点时,那心跳图谱的峰值,便会增强整整三分!
苏墨死死盯着那两幅共振的图谱,良久,他缓缓闭上眼,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声自语,声音里是无尽的骇然:“我们……我们都以为,是他化作了路,在引导归者……”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中满是颠覆认知的震撼。
“我们错了……他不是在走路……是他心跳一下,这片大陆,才跟着他,往前挪了一步!”
这份决断,周逸尘以最直接的方式,昭告了天下。
“传我将令!召集天下最好的铸器师,取九天之上坠落的陨铁,混入归途的灰砖粉末,铸‘共鸣钟’九座,悬于新道中枢!”
命令下达,工匠们日夜赶工。
当第一口黑沉沉、闪烁着星点般光芒的巨钟被高高悬挂,并于次日辰时被敲响时,真正的神迹降临了。
“当——!”
钟声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扩散百里。
沿途所有城镇、村落,所有正在劳作、行走的百姓,在钟声响起的刹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竟在这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校准,与那悠远的钟声,达到了完美的同步!
一位正在田间劳作的老妇,在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节奏时,突然浑身一颤,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
她瘫坐在地,泣不成声:“这个节奏……这个节奏……是我儿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时,他……他最后的脉动啊……”
自此,每日辰时,钟响九声。万民心跳,短暂归一。
这一刻,被史官含泪记为——“共息时刻”。
生命的回响,不止于宏大,更在于新生。
江羽裳的医馆内,她正为一对刚刚出生的双胞胎婴儿听诊,眉头紧锁。
这对婴儿极为奇特,哥哥的胎心率快得惊人,弟弟却缓慢得令人担忧,按理说都属于极度危险的范畴。
然而,当她尝试用特制的并联听诊法阵,将两个孩子的心跳声合并在一起时,她脸上的凝重瞬间化为了震惊。
那两道原本一快一慢、毫不相干的心跳声,在合并的瞬间,竟交织、互补,合成了一段完整、和谐的旋律!
正是那首小石头写下的《归田谣》!
她立刻追溯其母体经历。
孩子的父母激动地告诉她,他们在一次暴雪之夜迷失于山林,就在绝望之际,一群鸽子出现,引领他们脱险。
当时他们筋疲力尽,恍惚间,耳边反复回荡的,就是这首歌谣的旋律。
江羽裳立刻提取了婴儿的脐带血进行检测。
在显微法阵下,她骇然发现,两个婴儿细胞中的线粒体DNA,其活性远超常人,并且其能量释放的节律,竟与当初在祭坛上破土而出的“同心苗”光合作用的节律,产生了完美的共振!
当晚,她在那本注定要传世的医典《百草录》新注的扉页上,用颤抖的笔触写下了一句全新的注解:
“有些记忆,不必传承,生来就在跳他的舞步。”
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源头时,最终的引爆,在天元大陆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角落,轰然降临。
深夜,南荒山脉深处,一座已经沉寂了三百年的古火山,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
然而,没有岩浆喷涌,没有烈焰冲天。
取而代之的,是从那巨大的山顶裂口中,传出的一声声低沉、规律、震撼灵魂的搏动!
“咚……咚……咚……”
那声音,仿佛一头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正在苏醒,每一次搏动,都让方圆千里的山川大地随之共鸣!
千里之外,那条崭新的归途之上,小石头依旧静静盘坐。
就在火山搏动的第一声响起时,他那介于虚实之间的身体猛然一震,始终微垂的头颅,豁然抬起!
他胸口那片由灰烬烙印的纹路,在此刻变得灼热刺痛,竟由内而外地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归途全线,数以亿计的灰砖,在同一时刻,齐齐亮起,仿佛一条贯穿大陆的璀璨光河!
铃音学堂,风语坊内。
苏墨正对着心跳图谱苦思,突然,那台已经停止运转的风语织机,竟“嗡”的一声自行启动!
无数金银丝线疯狂穿梭,快到出现了残影!
苏墨猛地冲过去,只见一匹崭新的丝帛正以惊人的速度被织就。
丝帛之上,只有两个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的大字——
“醒了吗?”
而在那遥远的火山口上方,无尽的浓烟翻滚汇聚,缓缓组成了一张模糊却又巨大无比的人脸轮廓。
那张脸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用口型说出了一个令整个天元大陆未来都为之颤抖的名字——
“小……石……头……”
这一切的风暴,都暂时与陈二狗无关。
他只是一个忠诚的巡路者,一个虔诚的见证者。
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上报,然后继续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巡查。
直到七日后,一封来自他家乡的加急信件,辗转送到了他的手上。
信是邻村的同乡写的,字迹潦草,墨痕上还带着泪水的晕染。
信中说,他那独自在老家守着祖宅的老父亲,突然病危,已卧床三日,水米不进,口中只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