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梆子刚响过,丁程鑫就裹着靛青斗篷站在前院。
檐角冰棱坠下一滴雪水,正落在他靴尖,凉得他皱了皱眉——倒比贺峻霖今早递来的姜茶凉多了。
冰水顺着靴尖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珠,泛着冷光。
"丁先生。"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与微颤。
丁程鑫没回头,余光却瞥见那抹深青棉袍。
布料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灰调,像是被炉灰熏染过。
贺峻霖手里攥着个粗布包,指节因冻得发红,布包边角还沾着星点炉灰,显是刚从灶房出来。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雾,飘散在风里。
"姜茶。"贺峻霖把布包往他手里塞,"王掌柜那屋子漏风,喝热乎的......"
"啰嗦。"丁程鑫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对方手背的凉,像碰着块化不开的冰,连指尖都泛起麻意。
他别过脸,却把布包往怀里拢了拢——姜茶的热气透过粗布渗出来,在腊月里洇开一片暖,仿佛在胸腔深处燃起一团火。
绸缎庄的朱漆门虚掩着,铜环在冷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王掌柜站在门槛里,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见着丁程鑫就直搓手:"丁先生,您可算来了......"
"怎么?"丁程鑫掀开门帘,霉味混着丝绸的清香气扑出来,像是尘封多年的故事在鼻腔里缓缓展开。
王掌柜凑到他耳边:"上月进的三车蜀锦,说好了初七到,可库房里只点着两车数。"他喉结动了动,"账上......账上倒记着三车。"
丁程鑫的瞳孔缩了缩。
他扫过靠墙堆着的锦缎,每匹都贴着黄纸标签,墨迹还新鲜,带着微微的墨香。
指尖抚过锦面,丝绸滑过指腹,凉而顺滑,像是藏了什么秘密。
贺峻霖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正踮脚看最上面那匹的编号:"丁先生,这匹是'蜀-17'。"他又弯腰掀起下一匹的标签,"这匹也是'蜀-17'。"
丁程鑫的手指顿在半空,像是被寒风冻住。
他抽下两匹锦缎的标签对看——字迹一模一样,连墨点晕开的形状都分毫不差。
墨香混着纸浆味,让他心头一紧。
"去查入库登记。"他对贺峻霖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两度,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贺峻霖应了声,转身往账房跑。
他棉袍下摆沾着的雪水在青石板上拖出湿痕,像条细细的线,把丁程鑫的目光拽得老长。
入库册翻到最后一页,"蜀-17"的记录赫然写着"三车"。
丁程鑫捏着纸页的手青筋直跳——这分明是同一批货被贴了两次标签。
纸页在指尖微微颤抖,像是被风吹动的树叶。
他抬眼看向贺峻霖,少年正咬着唇翻前月的出库单,发顶翘起的碎发随着动作晃了晃。
他指尖微颤,像是被什么灼伤。
"丁先生。"贺峻霖突然指着某行字,"西市'福瑞祥'上个月提过'蜀-17'的货。"他指尖发颤,"顾二少爷的私铺。"
丁程鑫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把入库册往怀里一收,对王掌柜说:"今日盘完库,你跟我回庄。"又转头对贺峻霖道:"把重复的标签全撕了,收进我带的木匣。"
贺峻霖没应声,只默默蹲下身。
丁程鑫看见他的指腹被标签纸边划破了,渗着血珠,却仍仔细揭着每一张重复的黄纸。
血迹在纸边晕开,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