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刚跨进顾家庄二门,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衣摆被风掀起一角。
顾明远的管家带着四个护院堵了路,脚步声在青砖地上回响,像是敲在心头。
“丁先生好雅兴,查库房查得这么晚。”顾明远摇着折扇从廊下转出来,嘴角挂着笑,声音却冷得像檐下的冰棱,“可有人说你挪用了绸缎庄的银子,拿蜀锦抵账呢。”
丁程鑫脚步一顿,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王掌柜缩在顾明远身后,低着头,连呼吸都轻得像是怕惊动谁。
“王掌柜说,上月三车蜀锦的银子进了你私账。”顾明远拍了拍腰间玉佩,声音清脆,“账房的流水本我都带来了,老夫人正等着呢。”
护院上前要拽丁程鑫胳膊,被他侧身避开。
他盯着王掌柜泛白的嘴唇——那是被人掐了虎口才会有的青白色,指甲印仿佛还留在那苍白的皮肉上。
“走啊。”顾明远折扇一挑,扇骨敲在掌心,发出一声脆响,“难不成要我请你坐轿?”
顾老夫人的正厅里,紫檀木案上摊着三本账册,墨香混着炭盆里燃烧的松枝味,呛得人鼻腔发紧。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是他常用的靛蓝绢布,边角却多了道新撕的豁口,像一道伤口。
“程鑫,这是怎么回事?”顾老夫人扶着珊瑚手炉,声音发颤,热气从手炉边缘溢出,熏红了她的眼角。
丁程鑫翻到最后一页,胃里直泛酸——他的笔迹端端写着“支银三千两,丁程鑫”,可那墨色比前面的浅了半分,分明是趁他外出时描摹的。
“老夫人明鉴,这不是我写的。”他攥紧账册,纸边被捏得发皱,“库房的蜀锦标签被人重复贴过,顾二少爷的私铺……”
“够了!”顾明远拍桌,震得茶盏晃出一圈涟漪,“王掌柜都认了,是你逼他改的入库单!”
王掌柜“扑通”跪下,额头撞在青砖上,咚的一声,像是砸在丁程鑫心头。
“是……是丁先生让小的改的,说老夫人年纪大,别让她操心。”他声音发颤,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丁程鑫喉头发紧,想起昨日在库房,王掌柜递给他的茶盏底压着张纸条——“犬子在二少爷庄子里当帮工”。
茶水温热,手却冷得发抖。
“程鑫?”顾老夫人的目光像根针,扎得他眼眶发热。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窗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雪落的轻响被贺峻霖的声音裹着冷风灌进来:“老夫人,我见过顾二少爷改账本。”
丁程鑫转头。
贺峻霖跪在雪地里,棉袍下摆沾着泥,发顶落了层薄雪,却直着腰板:“前日夜里,我给丁先生送参汤,路过账房,看见顾二少爷在烧纸。”他从怀里摸出半张焦黑的纸,纸角还带着火燎的焦味,“这是我从炭盆里抢出来的。”
顾明远冷笑:“质子的话也能信?你当这是梁国的破庙?”
贺峻霖攥紧那张纸,指节发白,纸上的墨迹仿佛也跟着颤动:“上面有顾二少爷的私印。”
顾老夫人眯眼瞧了瞧,招手让贴身嬷嬷接过。
嬷嬷凑到烛火前看了片刻,低声道:“确实是二少爷常用的‘明’字印。”
厅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响,还有贺峻霖粗重的呼吸声。
顾老夫人敲了敲手炉:“去把账房的碎纸都收来,让程鑫对一对。”
阿桃是在三更天来的。
她裹着件红棉袄,怀里揣着个布包,往丁程鑫桌上一放:“贺公子说,这是他拼了半宿的账本残页。”
布包打开,二十多片碎纸拼成半页账目,墨迹斑驳,像是从火中抢回的残魂。
丁程鑫的手突然抖起来——那是顾明远私铺的流水,“蜀-17”的锦缎被标了三倍价格,买家栏写着“李记粮行”。
他翻出顾家庄的粮行账本,指尖在“李记”的粮价上划过,糙米的价格比市价高了五成。
“好个借粮行洗钱。”他把残页按在桌上,墨迹透过纸背,在掌心烙出个印子,像是人心的痕迹。
天刚擦亮,丁程鑫就抱着两本账册进了正厅。
顾老夫人翻到“李记”那页时,手炉“当啷”掉在地上,瓷片四溅,像碎了一地的信任。
“关了他的庄子。”她声音发狠,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我的话,不许出二门。”
顾明远被护院架出去时,撞翻了门槛边的铜盆,哗啦一声,水洒了一地,映着晨光泛着寒意。
丁程鑫看着他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库房里重复的标签——原来最毒的不是霉味,是人心。
出了正厅,雪停了,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意。
贺峻霖蹲在廊下,正给受伤的麻雀裹棉絮,指尖轻柔,像是怕碰疼了那小小的生命。
见他出来,贺峻霖站起身,鬓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却笑得温柔:“你……昨日雪那么大。”
“我怕你冷。”他把麻雀放进檐下的竹笼,笑了,声音轻得像落在肩上的雪。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家庄的外院管事跑过来,喘得说不成话:“丁先生,粮行……粮行的账……”
丁程鑫皱眉。
贺峻霖已经递来斗篷,指尖擦过他手背,带着未褪的寒意:“我陪你去。”
他没拒绝。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却不如掌心里那半张焦纸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