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倒了。
可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京城的粮脉都紧紧缠住。
就在他被软禁的第三天,粮行出事了。
账目一夜之间变得混乱不堪,粮价忽高忽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拨弄——清晨还能听见街头妇人议论“米价跌了”,午后便有人捶胸顿足:“一斗米涨了三十文!”人心惶惶,连街角卖炊饼的老汉都收摊回家,生怕下一刻就被抢空了存货。
林知远坐不住了,连夜叩响了丁程鑫的院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冷风裹着枯叶扑进屋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他眉宇间的焦躁更加清晰。
“丁先生,事态紧急,请务必出手相助。”林知远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钝刀刮过耳膜,“粮行的账目里,藏着一本‘账外账’,只认一个暗号,我……我认不得。”
他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推到丁程鑫面前。
那封皮早已磨损,边缘泛黄卷曲,指尖轻触便扬起一丝陈年尘土混着霉斑的气息——那是潮湿木柜与旧纸交织的味道,仿佛藏着一段不敢言说的秘密。
丁程鑫没有立刻答应,只是伸手缓缓翻开。
纸页沙沙作响,如同秋夜枯叶踩碎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数字排列如蚁群奔走,毫无章法。
然而就在他翻到中间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不是纸页的褶皱,而是刻意藏匿的异物。
他捻开一看,是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旧纸条,边缘已被岁月磨得柔软,像婴儿襁褓般贴合指腹。
展开刹那,墨香扑鼻而来,字迹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烧成灰他都认得,是顾明远的笔锋。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账房里,贺峻霖正借着整理旧物的名义翻找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轻,连呼吸都屏住,生怕惊动了谁。
其实早几日前,他曾无意间听账房老仆嘟囔:“那箱子夹层,还是顾老爷自己钉的,说是防贼。”当时只当闲话听过,此刻却成了唯一线索。
终于,在一个旧书箱的夹层里,他摸到了一本薄薄的密册——封面冰凉光滑,似涂过一层桐油,指腹摩挲时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册子没有名字,只在靛蓝色的封面上用小楷写着四个字:粮行·秋收。
他心头一跳,猛然想起丁程鑫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最能吃人的不是刀剑,是粮价。账目若不对,便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仿佛有人正站在背后无声冷笑。
贺峻霖没有犹豫,迅速将密册上的内容逐字抄录下来,藏进了自己的袖中——纸张摩擦袖布发出细微窸窣声,在寂静账房里格外清晰。
半个时辰后,阿桃的身影出现在林知远的府邸。
她将一封密信恭敬地递上,里面正是贺峻霖抄录的内容。
林知远展开信纸,烛光下,他的脸色一寸寸变得凝重,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纸张因紧张而微微发热。
看到最后,他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对阿桃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他心细如发,怕是比账房先生还早一步看穿了此事。”
丁程鑫已经一头扎进了粮行的烂账里。
他废寝忘食地核对了两天两夜,眼睛干涩刺痛,指节因反复翻页而泛红。
终于从蛛丝马迹中揪出了一条线索:
城南的一家粮商,与顾明远的私下交易极其频繁;更诡异的是,每一笔粮食的交易量和交易时间,都与城中最大的那家绸缎庄的丝绸流向,有着惊人的一致。
粮食和丝绸,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却被一只黑手精准地绑定在了一起——就像冬日炭火旁突然响起的琵琶声,突兀却藏着节奏。
他正要顺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一只手却按住了他面前的账本。
是林知远。
“丁先生,到此为止吧。”林知远的声音很沉,“此事牵连太广,背后的人我们惹不起。若真要查,你得……换个身份。”
丁程鑫的心沉了下去。
换个身份?
是让他放弃,还是让他用更隐秘的方式?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账房,思绪却如乱麻。
一路上,他不断思考林知远的话,是真的惹不起背后的人,还是有其他隐情?
不知不觉,他回到了账房。
推开门,却愣住了。
昏黄的烛光下,他的书案上静静地放着一本崭新的账册,黑色的封皮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三个烫金大字在火光中微微闪烁:“粮行·暗流”。
他走上前,翻开扉页,一行清隽有力的小字映入眼帘:“丁先生,若你愿信我一次,我愿与你共查到底。”
丁程鑫猛地抬眼,窗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月光与烛火交织,勾勒出贺峻霖清瘦而坚定的侧脸。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丁程鑫拿起那本“粮行·秋收”的抄录本,与贺峻霖留下的“粮行·暗流”并排放在一起。
前者是脉络,后者是猜测,两相结合,一个巨大的阴谋轮廓已然浮现。
“账本的最后一页,”贺峻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顾明远留下的不仅仅是数字。”
丁程鑫立刻翻到“秋收”抄本的末页——此前他曾觉得这页纸略厚,指腹划过时略有滞涩感,但当时未深究。
此刻再看,除了一串意义不明的标记外,还画着一幅粮行后院的简易地图,其中一处,用朱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这是粮仓,”丁程鑫皱眉,“我去过,平平无奇。”
贺峻霖摇了摇头,伸出手指,点在那个朱红小圈的旁边,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墨点上。
“玄机,不在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沉睡的夜,“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