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桃的话音未落，丁程鑫已然起身，眼中最后一丝温存被凛冽的寒意取代。

他与贺峻霖的对视只在一瞬，却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那句“唯一想守护的人”还回荡在耳边，可眼下的危局，已不容半点私情。

“封锁庄子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丁程鑫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林管家，你带人清点所有护院，看看少了谁。阿桃，去把沈婆子请来，快！”

命令如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激起涟漪。

原本因少爷失踪而惶惑的下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贺峻霖一言不发，转身便朝着顾明远的院子疾步而去。

丁程鑫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踏过积雪，在黎明前灰蒙蒙的天光下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每一步都陷进松软的雪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大地在低语警告；雪粒钻进靴口，寒意顺着脚踝攀爬而上，刺骨如针。

顾明远的卧房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整洁了。

窗纸被冷风顶得微微颤动，发出“噗噗”的轻响，如同惊惧的喘息；屋内静得能听见炭灰从盆中滑落的轻响，那声音细微如蚕食桑叶，却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案上的笔墨也已收好，墨碟边缘还凝着一点干涸的墨迹，泛着幽微的蓝光，在晨光下像一滴凝固的毒液。

可越是这样，丁程鑫的心就沉得越快。

这不是仓皇出逃，这是蓄谋已久的离开。

他走到炭盆边，指尖探向余烬，触到一丝将熄未熄的温热，随即迅速缩回——那温度如同谎言般虚浮，转瞬即逝，指尖残留的灼意却如幻觉般挥之不去。

贺峻霖蹲下身，用火钳拨开灰烬，目光骤然一凝。

灰烬深处，有一角未被完全烧毁的硬质纸片，上面残留着一个模糊的朱红印记，像是一只展翅的鸟。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指腹蹭过那残片边缘，粗糙的触感刺入神经，仿佛那纸片上还沾着旧日的血与火。

他认得这个印记。

那是梁国皇室的徽记。

丁程鑫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停留在半开的衣柜上。

他走过去拉开柜门，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吱呀”，惊破了屋内的死寂，回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久久不散。

里面挂着的几件昂贵冬衣都还在，织锦反着冷光，唯独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黑色斗篷——衣钩空悬，轻轻晃动，仿佛还残留着离去时的气流，指尖拂过空钩，冰冷的金属触感像是一记无声的嘲讽。

就在这时，林知远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丁先生！西角门的护院老张……死了！”

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卷着呜咽声灌进屋里，吹得灯焰剧烈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起舞。

老张的尸体是在墙根下的雪堆里被发现的，雪花落了他一身，几乎将他与天地融为一体。

他的喉咙上只有一道极细的伤口，血早已凝固成暗红色，在雪光映照下泛出铁锈般的光泽，边缘微微翻卷，像是被极薄的刃口一划而过。

他周围的雪地上，除了新落的薄雪，竟无任何杂乱脚印，连挣扎的拖痕也未曾留下——连一片雪花都未被踩乱，仿佛他是在静默中跪下，任刀锋吻上咽喉。

丁程鑫蹲下身，指尖轻触那道伤口边缘，皮肤已僵硬如冰壳，寒意直透骨髓，指尖仿佛也被那死寂的冷意咬了一口。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绝非普通家贼所为。

这不是简单的失踪，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接引。

顾明远不是逃了，他是跟着他那些梁国旧部的亡命之徒，走了。

沈婆子被阿桃搀扶着赶来，看到尸体，吓得腿一软，嘴里呼出的白气一阵急促紊乱，像断线的雾缕。

丁程鑫扶住她枯瘦的手臂，触到那颤抖的脉搏，沉声问：“婆婆，你昨夜听到的，二房的人还说了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沈婆子定了定神，努力回忆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们……他们说，时机到了，只要外面的‘贵人’一到，州府那边自有门路打点，到时候，顾家就是他们的天下……”

州府自有门路。

这六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丁程鑫心上，震得耳膜嗡鸣，连风雪声都仿佛退到了极远处。

他猛地抬头，与贺峻霖对视。

两人都明白了。

顾明远的计划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他不仅仅是勾结粮商，私通梁国旧部，他甚至已经渗透到了官府。

这不再是顾家的家事。

这是一张早已织好的、通敌叛国的大网，而顾家，就是这张网最中心、最显眼的猎物。

“完了，”林知远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出了人命，还是在这种时候……官府一定会介入，我们顾家……”

我们顾家，满门抄斩。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

天色大亮，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丁程鑫站在顾家庄紧闭的朱漆大门后，望着门外白茫茫的一片。

寒风裹挟着雪沫，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睫毛上已结出细小的霜晶，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细针划过。

可对策是什么？

主动上报，将顾明远切割出去，或许能保全顾家大半？

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谁知道州府里哪个“门路”是顾明远的人。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撕扯：一个低语着家族存续的希望，另一个则冷笑提醒——那希望，或许正是通往覆灭的捷径。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一阵沉闷而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风雪的寂静。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官方仪仗特有的威严，精准地停在了顾家庄的大门外。

风停雪歇，万籁俱寂。

门外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