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办事向来利落,不过半日,就带回了消息。
谢清并未远走,而是暂住在城东一处名为“松鹤居”的别院里,深居简出。
丁程鑫指尖在桌上轻叩,正盘算着如何撬开这位陈知礼心腹的嘴,贺峻霖却推门而入,径直拦在了他身前。
“你去,他会防你。”贺峻霖的眼神沉静如水,“我去,他或许肯说真话。”
丁程鑫眉头微蹙,审视着他:“你不怕他恨你?毕竟,陈知礼的死,与我们脱不了干系。”
贺峻霖摇了摇头,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清秀的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若真恨我,就不会在陈府那场大火的夜里,冒着风险,偷偷将我娘亲的遗物塞进我的包袱。”
那是一个被熏黑了边角的木匣,里面装着的,是贺峻霖在世上最后的念想。
丁程鑫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
有些债,唯有当事人自己去讨,才算名正言顺。
松鹤居内,清冷寂静。
贺峻霖以“还旧物”为由叩开了院门,见到的谢清比想象中还要憔悴,鬓边已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霜。
看到贺峻霖,他的眼神果然复杂至极,有惊诧,有戒备,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愧疚。
贺峻霖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不动声色地从怀中递上一只旧绣囊。
那绣囊的样式精巧,是当年梁宫内独有的,赐给远赴他国为质的皇子母亲的最后信物。
谢清的手指在碰到绣囊的一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会有这个?”
“您当年替我藏下的,不止这一件。”贺峻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迫人的力量,随即又取出了那封在火中被烧得残缺不全的信,“陈大人并非莽夫,他行此险棋,必有后手。我想知道,他最后到底想做什么。”
那封残信,是陈知礼的绝笔。
谢清盯着那两样东西,像是看到了故去的旧主,眼中的壁垒终于寸寸龟裂。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泄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留了一封密折,藏在工部档案库的河防图夹层里。”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那密折一旦面世,便会坐实顾家‘私通敌国’的罪名,无人能救。”
丁程鑫在暗处听到阿桃传回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一手玉石俱焚的死局。”
他没有片刻耽搁,当即与贺峻霖一道,连夜赶往工部。
借着林知远提前打点的关系,两人顺利进入了防卫森严的档案库。
高大的书架投下压抑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防潮桐油的味道。
丁程鑫负责望风,贺峻霖则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迅速在浩如烟海的图卷中找到了那幅标注特殊的“河防图”。
图卷展开的瞬间,贺峻霖的脸色就变了。
他指着图上几处蜿蜒的山脉与河流走向,断然道:“这不是大盛的河防图!这是梁国旧时的疆界线!”
图上用朱砂标记的几处“关隘”,分明是梁国曾经的军事要塞。
丁程鑫心中了然。
陈知礼是想用这张图,伪造顾家向梁国泄露军情的铁证!
这招釜底抽薪,狠毒至极。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假图,不动声色地替换了真图。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一张写着几个字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原来藏密折的夹层里。
那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顾明远,东厢书房,暗格,禁书。
一个足以扳倒顾明远,却又不会牵连整个顾家的,完美的诱饵。
而后,丁程鑫设计让一个“多嘴”的工部小吏,将“河防图似乎有异”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了还在松鹤居的谢清。
果不其然,一心想完成旧主遗愿的谢清,立刻将这份“线索”上报给了素来与顾家不睦的御史台。
一场针对顾家的突袭搜查,雷厉风行地展开。
只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所谓的“通敌密折”不见踪影,反倒是在顾家二爷顾明远的东厢书房暗格里,搜出了一整箱被朝廷明令禁止的乱党书籍。
人证物证俱在,顾明远百口莫辩。
听闻此事的顾老夫人当场气得摔了茶盏,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此子再不容于我顾氏门楣!”
顾明远,这位顾家的嫡子,就这么在一夜之间,被逐出族谱,彻底失势。
风波平息的那个晚上,丁程鑫独自坐在账房前的廊下,借着灯笼的光,一页一页地翻着账本。
夜风微凉,贺峻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在他身边坐下。
“还在算?”
“嗯,清点一下这次扳倒顾明远的损益。”丁程鑫头也不抬,语气平淡。
贺峻霖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陈知礼……是故意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的?”
丁程鑫翻账本的手一顿,抬起头,眸色深沉:“你是说……他在帮我们?”
“他若真想让顾家万劫不复,大可将那份密折直接呈给圣上,何必多此一举藏在工部,留给我们时间去破局?”贺峻霖点了点头,嘴角忽然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原来不止我们想护住顾家,还有别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偷偷长大。”
丁程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这话,只是把面前的粥碗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学会绕弯子了。”
贺峻霖低头喝粥,热气模糊了他清隽的眉眼。
良久,丁程鑫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道:“说起来,前日赵怀瑾来过。”
贺峻霖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说什么,只问了些你的事,”丁程鑫的目光落在远处沉沉的夜色里,“神色……颇为凝重。”
贺峻霖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迎上丁程鑫探究的视线,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提到了我归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