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雨混着夜风,刀子似的刮在丁程鑫脸上,每一滴雨都像碎玻璃扎进皮肤,耳边是风穿过庙檐破洞时发出的呜咽,如同冤魂低语。
他蜷缩在城外荒废的土地庙里,身上单薄的囚衣早已湿透,紧贴在骨瘦如柴的躯体上,寒意从每一寸肌肤渗入骨髓,冻得他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可他毫不在意,只是用一双抖得几乎握不住的手,反复擦拭着怀中一块残破的玉佩——那玉佩边缘锋利如刃,磨着他掌心的旧茧,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却让他更清醒。
玉佩上,“丁氏忠烈”四个字在昏暗中依稀可辨,是他丁家满门忠良换来的唯一遗物。每一次摩挲,指尖都仿佛触到家族血泪的温度。
他压抑着喉间的血腥气,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像枯叶摩擦,像是在对亡父的英灵起誓:“父亲,您临死前说,‘若有一日你能活到见天罗教主,便有翻盘之机’……可如今,我连天罗教的山门在哪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进门的引路信物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如催命的鼓点,重重砸在他心上,震得胸腔发闷。
几点猩红的火光刺破雨幕,映亮了庙外泥泞不堪的小道,泥水倒映着跳动的光斑,像一滩滩将凝未凝的血。
是靖安王的追兵!
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当真是要斩草除根,不留一丝活口!
丁程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满是蛛网的泥塑神像之后,蛛丝黏在脸上,又湿又冷,像死者的挽手。他透过神像背部一道宽大的裂缝,死死盯住庙门,眼眶因用力而微微发酸。
“砰”的一声巨响,破旧的庙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撞在墙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三个身着黑色劲装、满身煞气的死士冲了进来,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刀锋滴落,砸在地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毒蛇吐信。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眼神凶戾如恶狼,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守庙人赵三身上。
“老东西,说!有没有外人来过?”刀疤脸一脚踢翻了供桌,香炉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炉灰四散,呛得人鼻腔发痒。
赵三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老儿一直守在这里,从未见过什么外人啊!”
丁程鑫在神像后屏住呼吸,心跳几欲停止,耳膜嗡嗡作响,连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认得这赵三,早年逃荒时饿晕在丁府门前,是父亲心善,施粥赠银才救下他一条命。
如今,自己的性命,却悬于他的一念之间。
刀疤脸显然不信,一步步逼近,手中长刀的刀尖几乎要抵到赵三的喉咙,金属的寒光映在老人浑浊的瞳孔里。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窝藏朝廷钦犯,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三抖得更厉害了,他慌乱抬头的一瞬,一道闪电骤然撕裂夜空,惨白的光刹那间照亮庙内——
神像裂缝后,那张脸轮廓分明:眉骨高耸,左颊一道陈年旧疤,像一道干涸的血痕。
正是当年丁府那位眉目如画的小公子!
赵三的眼神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有惊恐,有挣扎,更有藏不住的犹豫。
完了。
丁程鑫心头一沉。
他知道,人性的善意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指望一个老实巴交的守庙人为了十几年前的恩情搭上全家性命,无异于痴人说梦。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破局!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猛地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父亲书房里那枚作为藏品的“天罗教外围信物”的模样,在他记忆深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枚铜制的腰牌,巴掌大小,正面是繁复的云纹,中心刻着一个古篆体的“罗”字,背面则是一头狰狞的独角凶兽。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铜牌入手时的冰冷触感,以及那恰到好处的沉甸分量。
就是它了!
丁程鑫咬紧牙关,右手迅速探入怀中,摸出一块折叠的软蜡模与一小块薄铜片——那是他早年随府中匠人学翻模时偷偷藏下的工具,一路逃亡,从未离身。
他借着神像阴影的掩护,用颤抖的手指将蜡模压平,再将铜片覆上,以指节为锤,一下下用力敲击边缘。
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几乎不可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咔、咔”的节奏,像心跳,像倒计时。
片刻后,一枚轮廓分明的假腰牌成型,表面云纹与“罗”字清晰可辨,虽无岁月磨损,但在昏暗火光下足以乱真。
他不敢多看,迅速将藏在鞋底夹层里、那枚父亲留下的真正信物压得更紧,然后用指尖将这枚伪造的假腰牌,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推向庙门口的一处水洼边。
庙外,刀疤脸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举起长刀,森然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就在此时,他身后一名眼尖的死士突然惊呼一声:“老大,你看那是什么?”
刀疤脸不耐烦地回头,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庙门口的泥水里,半掩着一枚古朴的铜牌,被火光一照,上面的云纹和“罗”字若隐若现,泛着湿漉漉的幽光。
刀疤脸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冰冷。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铜牌,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天罗教……天罗教的人来过这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与忌惮,再无方才的嚣张跋扈。
靖安王权势滔天,可在这片土地上,天罗教才是真正的地下君王。
他们的行事诡秘狠辣,从不讲任何规矩,就算是靖安王本人,也绝不想轻易招惹这群疯子。
跪在地上的赵三何等机灵,他看到刀疤脸的反应,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颤颤巍巍地指着庙北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道:“军……军爷,刚才……刚才雨太大了,小老儿眼神不好,好像……好像确实有个黑影往北山那边去了!速度快得很!”
“北山?”刀疤脸握紧铜牌,脸上阴晴不定。
北山正是天罗教的一处外围据点所在。
难道是钦犯丁程鑫与天罗教有所勾结?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回报王爷!
刀疤脸沉吟片刻,低喝:“此地不宜久留。天罗教若真插手,我们反成猎物。传令:留一人搜庙,其余随我追击北山!放火烧庙,毁去痕迹,以防敌暗中藏匿!”
留守死士粗略翻找,踢翻几块腐木,未发现地窖入口——那暗道口早被丁程鑫用枯草与碎石巧妙遮掩。
片刻后,火折子被扔出,干燥的茅草和木梁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借着风势,噼啪作响,顷刻间吞噬了整座小庙。
三名死士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北山方向疾驰而去。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焦木与尘土的气息,呛得人睁不开眼。
火势如兽,吞噬着庙宇的最后一寸屋檐。丁程鑫在地窖中匍匐前行,头顶的木板不断发出断裂的呻吟,木刺划破手掌,血与泥混在一起。直到冷风灌入鼻腔,他才从北坡一处塌陷的洞口爬出。
天边微亮,雨已停歇。他回望那片焦土,将鞋底夹层中的真正信物取出,紧紧攥在掌心,金属的棱角硌进皮肉,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他知道,那枚假牌不会被忽视——天罗教的眼线遍布山野。他只需等待,然后……现身。
三日后,北山哨卡。
丁程鑫伏在雪林高处,雪粒钻进衣领,寒意如针,他却一动不动。肩头积了薄薄一层白,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白雾。
只见一名玄衣男子接过属下呈上的铜牌,指尖缓缓摩挲,眉头微蹙:“伪造得堪称精良,手法很高明,连常年的磨损痕迹都做出来了。”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可惜,材质不对,分量也轻了半分。这是有人在故意引我们注意。”
丁程鑫的呼吸微微一滞。
——看穿了?很好。
正因你们知道是假的,才会怀疑背后有人布局。
而怀疑,正是他点燃的第一缕火种。
他缓缓摊开左手,半支幽蓝银针静静躺在掌心——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最后遗物,针身泛着冷光,针尖淬着南疆最烈的“牵机引”,一触即毙。
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消瘦的肩头,融成冰珠。
这只是第一步。
风雪中,他冰冷的唇瓣微动,一个名字几乎轻不可闻,却带着滔天的恨意与决绝。
“马嘉祺……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