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日后的黄昏，黑鸦坞的铁门在丁程鑫身后轰然闭合。

他裹着浸透雪水的青衫，发梢滴着冰水，寒气顺着脖颈滑进脊背，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战栗。铁门闭合的巨响震得耳膜嗡鸣，余音在空荡的坞壁间来回撞击，惊起屋檐下一群黑鸦，扑棱声如碎布撕裂夜幕。

他被两个玄衣喽啰架着推进刑堂，靴底在青砖上拖出湿漉漉的印子，指尖抠进掌心，触到一小片从墙角抠下的碎瓷——边缘锋利，釉面斑驳，像块被遗忘的旧梦。

正中央火盆噼啪作响，炭火爆裂的火星溅上“天罗”二字，血光在墙上跳动，仿佛那字正缓缓呼吸。热浪扑面而来，与他身上的寒湿相撞，蒸腾出一股焦腥的雾气。

“靖安王要你命，你倒投到我们这儿？”

沙哑的嗓音从阴影里漫出来，像锈刀刮过石板。

丁程鑫抬眼，见上座男子叼着半支带血的匕首，眉骨有道刀疤——是刑堂执事柳十三。那人指节粗粝，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血垢，正用匕首尖挑着火炭，火星四溅，灼得他眼睫微颤。

“活下来才算入门。”柳十三甩来一只粗陶杯，浊酒泛着诡异的青黑，酒面浮着一层油光，散发出腐蛇与苦胆混合的腥臭。

丁程鑫垂眸。

杯底沉着七粒毒丸，他在靖安王府的暗桩传过消息：天罗教试毒必用“七煞酒”，七种剧毒混着蛇胆泡七日，饮者三刻内肠穿肚烂。

指节抵住杯壁时，他闭了闭眼。

脑中浮现医书里那张泛黄的纸页——“银箔可隔百毒，薄如蝉翼者最佳”。他三年前从王府药库偷出的“避毒帖”，一直藏在舌底，薄如蝉翼，冷如冰片，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精神力如抽丝般涌向右舌底，一片极薄的银箔在唾液里迅速贴紧上颚，像一层无形的铠甲。

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银箔精准接住下滑的酒液，将大部分毒素锁在金属网纹里。灼辣的酒液滑过喉管，胃里却只泛起一丝微弱的绞痛——那是漏网的残毒。

“咳——”他踉跄着栽倒，指尖抠进青砖缝，指甲崩裂，渗出血丝混着砖灰。脊背剧烈抽搐，肌肉如被无形之手撕扯。

眼角余光瞥见柳十三勾起的嘴角，他咬碎舌尖，血沫混着酒液溅在地上，发出“嗤”的轻响，像热铁入水。

“王...王爷要我传信给教主...”

“装得倒像。”柳十三踢了他一脚，靴尖撞上肋骨，痛感炸开，却让他清醒。

影七的手指搭上他手腕时，丁程鑫屏着呼吸。脉门处的毒素被银箔滤去九成，只剩一缕游丝在血管里晃，像风中残烛。

“中毒极浅。”影七皱眉，指尖在寸关尺间来回探查，眼中掠过一丝疑色。

丁程鑫突然呛咳着抬头：“靖安王爱用‘牵丝蛊’，让投诚者癫狂自戕。我若真想死，何必来黑鸦坞？”他盯着影七腰间的玄铁令牌，“上月十五，贵教在南郡截的那批药材里，可曾翻出半只金蚕？”

影七瞳孔微缩。

半月前南郡劫案，他们确实在药材里发现过金蚕蛊——那是靖安王私养死士的标记。

“带下去。”影七转身时，丁程鑫看见他袖中滑出半张密报，上面“牵丝蛊”三字被朱砂圈着，墨迹未干。

夜漏三更，柴房的霉味呛得人发晕，湿草堆散发出腐烂的甜腥，鼻腔里全是陈年尘土与鼠尿混合的气息。他蜷在草堆里，指甲掐进掌心，借痛感保持清醒。

他摸出白天从墙角抠下的碎瓷片，盯着上面斑驳的釉色——这是具现钥匙的“模子”。他从烛台抠下一小块铜屑，塞进草堆里的蜡模中，又用碎瓷边缘刮下烛泪，反复揉捏成形。指尖传来灼烧感，铜屑在蜡模中凝固，半个时辰后，一枚粗糙却能开锁的铜钥匙躺在掌心，边缘还带着蜡油的温热。

锁扣“咔嗒”轻响，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丁程鑫猫着腰溜进药库，月光从窗棂漏下，照得架上的瓶瓶罐罐泛着冷光，玻璃瓶折射出幽蓝的影，陶罐阴影如蹲伏的兽。他踮脚取下第三层最里面的青瓷瓶，瓶身刻着“梦回香”——这是他在医书里见过的，能引动人心结的迷药，专攻执念深重之人，一缕香气便足以撕开封印多年的记忆裂口。

“啪。”

背后突然传来响动，是瓷片落地的脆响。

丁程鑫迅速将药瓶塞进袖中，转身时正撞上巡夜喽啰的灯笼。火光刺眼，他瞳孔骤缩，反手扯下墙上的药囊砸过去，粉末四散，迷得喽啰咳嗽不止。他借着混乱翻窗而出，瓦片割破掌心，血滴在屋檐下，风声里隐约听见喽啰喊：“药库进贼了！”

他蹲在屋顶，看着下方乱作一团，灯笼晃动如鬼火，嘴角勾起极淡的笑——这点动静，够他们查半宿了。

天光微亮时，他已被押回刑堂。柳十三盯着空了的青瓷瓶，刀疤抽动：“梦回香？你倒识货。”

“我若想偷解药或兵器，早跑了。”丁程鑫冷笑，“我要的，是你不敢问的东西。”

三日后，山道蜿蜒入云。丁程鑫骑马尾随马嘉祺一行，穿雾而行。第七个山坳处，林影晃动，一点反光掠过树梢——是青铜镜面在晨光中轻颤。

夜宿驿站时，丁程鑫盯着碗里的饭菜。米里混着极细的朱砂粉——那是“迷心散”，吃下去能让人昏睡三个时辰。他夹菜时袖口微扬，指缝间滑落一撮灰白粉末，无声没入马嘉祺的茶盏。随即故意咳嗽一声，引开邻座喽啰的注意。

半个时辰后，马嘉祺突然按住太阳穴。他盯着丁程鑫的脸，眼尾泛红，声音发颤：“阿程...你终于回来了...”

丁程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捞进怀里。马嘉祺的下巴抵着他发顶，手臂勒得他肋骨生疼，呼吸滚烫，心跳如擂鼓。

影七冲过来要拉人，被马嘉祺反手一掌拍在墙上，砖屑纷飞。

丁程鑫僵着身子，能清晰听见对方心跳——这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

黎明时分，马嘉祺突然松开手。他坐直身子，理了理大氅，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你很聪明。”

丁程鑫喉咙发紧。他摸向袖中，火折子被手心的汗浸得温热——柳十三的探子躲在梁上，怀里的暗拍已经记下了昨夜的画面。

破晓时分，驿站外马蹄声起。影七亲自牵来黑马，目光如刀扫过丁程鑫：“教主命你同车。”

他低头登车，袖中火折子仍温——昨夜梁上那人，今晨已不见踪影。

“驾——”

马鞭破空，车队驶出最后一道山隘。七日山路，风餐露宿，丁程鑫始终能感觉到那道暗影的窥视。可昨夜驿站，那人却再未出现。

他掀开车帘，晨雾如纱退去，远山叠翠，谷口矗立一方青石碑，上书“幽冥谷”三字，被露水洇得发亮，仿佛刚哭过一场。

“到了。”影七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教主赐你住听雪阁。”

丁程鑫望着谷口那排持剑的暗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火折子。他知道，这所谓的“尊荣”，不过是张更精致的牢笼。而他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