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那日被软禁听雪阁，已是第三日清晨。

幽冥谷总坛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滑，水光在微光中泛着冷银，踩上去像踏在蛇背。丁程鑫踏着湿痕往听雪阁走，靴底碾过青苔，留下断续的泥印。左右各跟着两名持剑暗卫，铁甲在晨雾中泛着哑光，脚步轻得如同鬼影；五步外，影七的身形在廊角一闪而没——这哪是赐居，分明是把活物关进金丝笼。

“丁谋士。”

转角处传来阴恻恻的唤声，像毒蛇从枯叶堆里昂起头。

柳十三倚着朱漆廊柱，指尖转着枚青铜令牌，金属的冷光在他指缝间跳动。他忽然凑近，鼻息喷在丁程鑫耳尖，带着陈年药香与一丝腥气：“刑堂的兄弟都说，教主从未对哪个外客这般青眼。”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可朝廷细作的传言，你说教主信不信？”

丁程鑫垂眸，目光落在他腰间晃动的玉牌上——靖安王的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一道藏在皮下的旧疤。

他笑了笑，退后半步，指尖触到袖中冰凉的铁丝环：“柳执事若有兴致，不妨去问教主。”

三日后的论功宴，红烛把演武场照得透亮，火光舔舐着每个人的影子，将它们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石墙上。

丁程鑫刚在末席坐定，柳十三便捧着锦盒跨上高台：“启禀教主，属下得了把‘噬魂匕’，说是能试忠心。”他掀开盒盖，淬毒的刀刃泛着幽蓝，像深潭底浮起的鬼火，“凡心怀异志者持之，必遭反噬。”

演武场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噼啪”声，还有远处更鼓沉闷的回响。

丁程鑫盯着那把匕首——握柄螺纹第三圈有极浅的凹痕，是触发机关的暗扣。他垂在案下的手指动了动，闭眼前在脑海里过了遍机关图谱：铁丝环，细如发丝，绕三圈。

“丁谋士既然自称忠心，不如当场试刀？”柳十三把匕首递过来，眼里闪着毒蜂般的光。

丁程鑫接过匕首时，指尖的铁丝环已悄悄套进螺纹。

他握稳刀柄，故意用了三分力——机关被扣死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像捏住了一条绷紧的蛇。

全场目光聚焦在匕首上。

半盏茶过去，刀刃仍毫无动静。

柳十三的脸青了：“这……这不可能！”

“有趣。”

马嘉祺的声音像片落进沸水的雪，轻而冷。

丁程鑫抬头，正撞进那双墨色的眼——从前看他总像看只耍把戏的雀儿，此刻却多了几分探进骨髓的兴味。

宴席散尽，残烛在风中摇曳，烛泪堆成血瘤。丁程鑫踏着满地碎红归去，衣角还沾着酒渍。刚至听雪阁阶前，一道素影横出——苏婉儿提着药箱立在檐下，脸色冷如霜雪。

她搭脉的手指突然收紧，指尖透出凉意：“你精神力耗成这样？”

“医使多虑。”丁程鑫抽回手，腕间被压出一道白痕。

“书能把脉象搅成乱麻？”苏婉儿扯下他袖扣，腕间浮现淡青纹路，像藤蔓爬进皮肉，“这是秘法透支本源的征兆。当年师父临终前，手腕也有这般纹路……寻常人撑不过一年。”

丁程鑫望着廊外的月光笑了。

三年？

够他把当年害丁家满门的人，连皮带骨挫成灰。

可有些事，他算漏了。

两日后，天阴欲雨。

这日议事完毕，他收拾竹简要走，马嘉祺却支走左右，倚着案几看他：“急什么？”

“属下还有事。”

“比陪我更要紧？”

丁程鑫顿住。

马嘉祺的语气太轻，像片羽毛扫过喉管——可他分明记得，这人昨日刚砍了个说错话的堂主。

更离谱的是半夜。

他在案前批完密报，一抬头，窗纸上映着道人影，轮廓高大，肩线如刀。

推开门，马嘉祺披着黑袍站在雨里，发梢滴着水，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湿痕：“顺路。”

“教主住幽冥殿，听雪阁在西头。”丁程鑫盯着他湿透的鞋袜，青石板上积着水洼，倒映着破碎的灯火，“这路绕得够远。”

马嘉祺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看，像在看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目光烫得几乎要燃起火来。

暴雨夜来得突然。

丁程鑫伏在案前，笔尖蘸着靖安王的私印，伪造密信——他尚未封缄，只待明日“遗落”于密道，引马嘉祺的人“偶然”发现。只要这信到少林手里，马嘉祺的刀就会替他捅进靖安王心口。

后颈一凉。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在算什么？”马嘉祺的声音裹着雨气，落在耳后，像蛇信舔过皮肤。

“算怎么让您少费点力气，铲除碍眼之人。”丁程鑫稳住手，墨迹没晕开。

“那你算过……我会不会吃醋？”

呼吸突然拂过耳侧。

丁程鑫还没反应过来，腰已经被揽进片滚烫里。

马嘉祺像头护崽的兽，下巴抵着他发顶，唇几乎贴上他耳廓：“以后，不准看别人超过三息。”

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丁程鑫原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此刻却像掉进蛛网的飞蛾——那网丝是马嘉祺的目光，是他半夜的“顺路”，是方才那句带着占有欲的“吃醋”。

回到院中时，雨早已停了，可他的耳畔仍响着那人低语。

那语气不像命令，倒像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

丁程鑫闭了闭眼，指尖微动，试图凝聚飞镖——可精神力如沙漏倾尽，只在掌心凝出半截残刃，“叮”一声砸在青石上，溅起一星寒光。

“累了？”

马嘉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他倚着门框，黑袍被夜风吹得翻卷，像乌鸦振翅，目光却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丁程鑫弯腰捡飞镖，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湿气渗进骨髓。

他强撑着笑：“没事，只是……这天下，越来越难算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听雪阁的瓦檐滴着水，在地上砸出小坑。

丁程鑫扶着廊柱起身，袖口滑下，腕间的青纹又深了几分。

远处，幽冥殿的灯笼还亮着。

他知道，那盏灯底下，有双眼睛正盯着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