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丁程鑫扶着廊柱直起腰，腕间青纹像活了似的往手臂上爬，皮肉下仿佛有细针游走，刺得他指尖发麻。

他踉跄两步撞翻案几，药臼骨碌碌滚到门边，撞在门槛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残渣洒了一地，药味混着苦腥在鼻尖弥漫。

指尖掐进掌心，勉强凝聚出一团白雾——那是解毒丸的雏形，可才凝到拇指大小，太阳穴便炸开疼，像有铁钉一寸寸钉进颅骨，白雾“啪”地散作星芒，残药渣子簌簌落进袖袋，触感如灰烬般粗糙。

“咳……”他捂住嘴闷咳，指缝渗出淡红，温热黏腻，中衣后背早被冷汗浸透，布料紧贴脊梁，寒意顺着尾椎往上爬。

窗外竹影晃了晃，影七的玄色披风掠过窗棂，刀鞘擦过青瓦的轻响刺得他耳膜生疼，像冰针扎进耳道。

等那道影子彻底消失，他才蹲下身，把药渣子碾进泥里，泥点溅上指尖，凉而黏腻，喉间泛起苦涩：“金手指再这么耗下去……得找替死鬼。”

第二日卯时三刻，听雪阁的门被叩响。

苏婉儿提着药箱跨进来，指尖刚搭上他腕脉，眉峰便拧成死结：“经脉枯成这样？神魂像被人拿线抽着，再撑三日——”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他袖中若隐若现的残药，“丁公子，你用了虚灵造物？”

“师父曾言，此术逆天而行，以神魂为薪柴，燃尽则形神俱灭。”她声音发紧，药箱铜扣磕在案角，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你这是拿命换算计。”

丁程鑫垂眸看茶盏里的波纹，水光晃动，映出他眼底的青黑：“苏姑娘听过？”

他笑了笑，突然抓住她手腕，掌心滚烫，脉搏跳得极快：“若有人要我死在论心台，你救不救？”

苏婉儿盯着他泛青的眼尾，想起二十年前雪夜，丁父背着重伤的师父撞开医馆门，雪粒打在门板上“簌簌”作响，血滴在门槛前凝成冰珠。

她抽回手，药箱铜扣磕出脆响：“我欠丁大人一条命。但你要活着，就别再这么作践自己。”

接下来三日，听雪阁的门再未开启。只偶尔有黑衣人送来药膳，碗底压着一张素笺：「雪狐产崽了。」字迹冷峻，却歪了一笔。

昨夜雨急风骤，丁程鑫倚窗咳得厉害，忽见檐下枯枝抽出嫩芽，随口道：“若这时候有雪柳就好了……听说它开在霜里，败在春前，像不肯谢幕的伶人。”

三日后论心台。

日头刚爬上祭台，柳十三的声音便炸响：“丁谋策使昨夜擅闯藏经洞！”他甩袖抖出一幅画——月光下，马嘉祺搂着丁程鑫的背影被墨笔勾得清晰，“按教规，令教主动情者，非心腹必剜心洗魂！”

台下炸开议论，人声如潮水般涌来。

丁程鑫站在祭台中央，望着那幅画，忽然笑出声。

他从袖中摸出半颗残药，搁在铜盘上：“柳执事说我偷秘典？我偷的是这个——梦回香。”他指腹碾过药渣，粉末簌簌落下，留下淡淡的幽香，“昨夜教主茶里也有这味香，谁下的？”

柳十三脸色发白：“你、你血口喷人——”

“或者……”丁程鑫提高声音，“有人想借教主‘动情’坐实我蛊惑罪名，再逼他废功重修？”他扫过影七，“毕竟教主当年因心魔暴走屠过半个教，最忌‘情劫’二字。”

影七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皮革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高台上，马嘉祺一直垂眸看自己的指尖。

此刻他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丁谋策使说得对。”他起身，玄色大氅扫过石阶，“这香……是我自己加的。”

全场死寂，连风都仿佛凝住。

“我想看看，”他走到丁程鑫面前，指腹擦过对方嘴角的淡红，触感微凉，“我失控时，你会不会逃。”话音未落，他扣住丁程鑫手腕往内殿拖，“从今儿起，他住我寝殿。再提论心台的——”他侧头扫过众人，“斩。”

话音未落，影七已上前半步，刀鞘轻点地面。丁程鑫只觉手腕一紧，已被马嘉祺拽下高台。石阶冰冷，人群屏息，衣袂翻飞间，他听见自己心跳盖过了脚步声。

转过九曲回廊，风雪骤歇。幽冥殿的朱门在暮色中缓缓开启，映出屋内一盏孤灯，光影摇曳，如梦似幻。

幽冥殿寝殿东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丁程鑫被推进去时，看见案几上摆着新换的冰纹瓷瓶，插着他前日随口提过的雪柳，枝条纤细，花苞微绽，像一捧未落的雪。

窗外暮色漫进来，照得床帐上的金线泛着暖光——这哪是囚室，分明是……

“好好歇着。”马嘉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明儿带你去看我养的雪狐。”

丁程鑫踉跄着转身，还未站稳，便撞进一片玄色大氅之中。

马嘉祺身上还裹着祭台的寒气，袖角未干的雪粒蹭在他颈侧，凉得刺骨，可那双臂却收得极紧，像是要把他嵌进骨血里。

一瞬间，他想起七岁那年跌进冰湖，几乎溺毙之际，一道黑影跃入水中，将他托起——那人脸上覆着银面具，唯有耳后一点红痣，在雪光下灼灼如火。

原来从那时起，这张网就已撒下。

而他竟还自以为是执棋者，一步步走向这名为“动情”的局。

东厢烛火轻晃，在墙上投出交叠的影。

他忽然明白，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柳十三的刀，也不是靖安王的谍网——

是眼前这个人，把真心当饵，偏要他亲手钓上来，再笑着说：“你上钩了。”

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