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夜，丁程鑫盯着帐顶的金线，听着隔壁传来的翻书声。

东厢的炭盆烧得正旺，他却后颈发凉——自那日被拖进幽冥殿，马嘉祺白日里还是那副冷脸，可每到入夜，玄色大氅准会掀开门帘。

添炭时故意碰翻他的茶盏，整被时指尖擦过他手背，昨夜更直接躺上榻边，说什么“你睡太靠边”。

丁程鑫僵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却听见那人均匀的鼻息，哪里是怕他掉下去？

分明是在看他能忍到什么份上。

“丁谋士。”

清晨的叩门声惊得他一颤。

苏婉儿端着药碗站在廊下，眼神往左右扫了扫，等影七的脚步声远去，才拽着他进了偏厅：“月见藤的药性不对。”她掀开袖中纸包，褐色药末在掌心泛着异光，微带腥甜气息，“我按旧方试了，新香会让人越闻越上瘾。柳十三的私库里，还藏着半车同样的货。”

丁程鑫捏药末的手指收紧，那粉末粗糙的触感刺着指腹，鼻尖却莫名浮起一丝极淡的焦糖味——转瞬即逝，像是错觉。

若马嘉祺真被这香控住，天罗教必生大乱，而他这个“外来的谋士”，头一个要被砍了祭旗。

“谢了。”他冲苏婉儿点头，转身时袖中银戒硌得手腕生疼——得搅了柳十三的局。

当夜，东厢烛火燃到三更。窗外风止，万籁俱寂，唯有灯花“啪”地炸开一声，溅出几点火星。丁程鑫深吸一口气，关紧门窗，闭眼攥住床沿。

他记得《百草典》里那枚“药鉴印”——三年前翻阅藏经阁残卷时，曾瞥见一页拓片：铜质，刻着“天罗”二字，边缘缠云纹，旁注“初年用，后废”。当时只当古董图样，如今却成了救命稻草。

精神力顺着指尖往出淌，像抽丝剥茧，皮肤微微发烫，掌心渗出细汗。等再睁眼时，案上多了枚薄如蝉翼的铜印，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边缘云纹清晰可辨，仿佛曾真实存在过。

他抹了把冷汗，溜去前院。

秦九爷的药匣堆在廊下，封泥还是软的，指尖轻按便留下指痕。铜印一按，“天罗”二字清晰印上，墨色沉实，手法老道。他刚退开两步，就听见影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赶紧闪进假山后，石壁冰凉刺骨，心跳快得要撞穿肋骨。

待东方微白，寒雾尚未散尽，前院已传来粗暴的踹门声。次日卯时，柳十三的手下踹开药栈门。

秦九爷叼着烟杆，慢悠悠掀开药匣：“这批月见藤，教主亲批留用。”他指了指封泥上的印，“谁要动，先问影七的刀答不答应。”

消息传到幽冥殿时，丁程鑫正替马嘉祺磨墨。砚台冰凉，墨条碾过石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柳护法气炸了。”影七低头汇报，“说咱们截他财路。”

马嘉祺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黑团。

他没接话，只垂眼盯着砚台，丁程鑫却觉后颈发毛——这人越是不说话，越要出幺蛾子。

果然，深夜里东厢门被推开。

马嘉祺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枚药鉴印，烛火映得他眼尾泛红，金属的冷光在他指间流转。

“本教三十年来，没刻过这种印。”

丁程鑫喉结动了动：“许是……旧物？”

“旧物？”马嘉祺忽然坐上床沿，指尖碾过他耳后，触感微凉，带着薄茧，“可这印上，有股甜滋滋的味儿。像我七岁那年，巷口糖人摊的糖稀。”他凑得极近，呼吸扫过丁程鑫耳垂，温热而缓慢，像某种无声的试探，“你说，是不是有人……偷偷造的？”

丁程鑫僵在原地。金手指的秘密，难道被他发现了？

“别怕。”马嘉祺突然笑了，低沉的笑声震得丁程鑫耳膜微颤，把印塞进他掌心，“我就爱你这点——总藏着些小把戏。”他起身时大氅扫过丁程鑫脚背，织物粗糙的摩擦感一路蔓延至心头，“睡吧，明儿带你去看雪狐。”

门“吱呀”一声合上。丁程鑫攥紧铜印，掌心被硌出红痕，金属的凉意却渐渐被体温焐热。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东厢窗棂间漏出一缕冷烟——昨夜丁程鑫焚毁的残页，早被风吹至檐下。影七巡夜至此，蹲身拾起半片焦纸，边缘还带着未燃尽的火星，指尖触到那焦黑的字迹，像碰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秘密。

“若教主失控，唯有以毒攻毒。”

他盯着字迹良久，忽然低笑一声：“教主赌他不会走，丁谋士……倒也赌教主不会杀他。”

山雾漫上来时，丁程鑫站在廊下，指尖犹带昨夜铜印的余温，晨风裹着湿气扑在脸上，微凉。

苏婉儿从他身侧经过，裙裾轻摆，袖口轻拂过他手腕，一片薄纸悄然滑入掌心。她不曾回头，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压了压。

他弯腰“捡起”，实则早已察觉，低头展开——仅二字：“靖安”。

风穿廊而过，吹得纸页发颤，墨迹边缘微微卷起。

丁程鑫捏着纸条，望着雾里若隐若现的幽冥殿，眼底闪过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