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轻颤,丁程鑫睁开了眼。
天光微明,帐幔低垂,腕间传来一阵刺骨寒意——是那条黑玉链,贴着皮肤缠了三圈,末端深深嵌入床柱之中,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将他与这木石牢笼钉死在一起。黑玉泛着幽冷的光泽,触手如冰泉浸骨,每一次脉搏跳动都牵动链身微震,发出极细微的“叮”声,在寂静中回荡如铃。
他偏头看去,锁链蜿蜒如命定之纹。
“缠心锁……”他喃喃。传说中,唯有天罗教主亲手为配偶戴上此链,才算结下生死契。可如今,它更像一道刑具——尊荣未至,束缚先临。
“影七。”他哑声唤道。
屏风后人影一闪,暗卫统领现身,玄衣虽洗净血污,仍透着铁锈腥气,呼吸间带着陈年旧伤的滞涩:“教主锁的。”
“他说你若再逃,废轻功,关一辈子。”
丁程鑫笑了,笑到咳出一口血沫,指节死死攥住被角,布料在掌心撕裂出细响,指尖几乎抠进棉絮深处:“囚禁?还是保护?”
忽然,外殿一声闷响,房梁簌簌落灰,碎屑砸在他额角,带来一阵钝痛。尘埃浮游于晨光中,像雪未融。
影七脸色骤变:“教主在练功房冲关!”
他心头一紧,掀开被子。双腿虚软,刚一站起便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砖上,冷意顺着骨缝窜上脊背,掌心磨破,渗出血丝黏住地面。汗珠从鬓角滑落,滴在颈侧,凉得发麻。
可耳畔那声闷响仍在回荡——不是功法震荡,是他听见了马嘉祺在心底嘶吼:“别走……别丢下我……”
他咬牙撑起,一手扶墙,指尖刮过粗砺的墙面,留下浅浅血痕。一步一滑地向外挪去。廊下风穿堂而过,吹得帷幔狂舞,檐下铜铃无风自鸣,叮当乱响,仿佛整个山谷都在震颤。远处练功房门缝溢出血光,浓烈的血腥味随风扑来,钻入鼻腔,灼得喉头发腥。
影七想拦,却被他挥开手。
“教主听说你醒了,非要强行压制心魔……”话音未落,又一声闷响震得窗纸簌簌剥落,如蝶焚翼。
丁程鑫踉跄两步,额头撞在门框上,钝痛炸开,却顾不上疼——
“红姨!”
门被推开。
红姨站在光影交界处,掌心托着一枚血丹,丹丸静静燃烧着暗红微光,像一团凝固的火焰,散发出焦糖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她抬眼,目光沉静如渊:“心锚丹成了。需以‘造物者’之血为引——唯有创造之力能唤醒沉睡的心锚,引导内息归元。”
她顿了顿,“且服用者会昏迷半日。你若不愿,我现在就毁了它。”
丁程鑫盯着那枚丹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正像漏了底的碗,一点一点往外淌——指尖发麻,视野边缘泛起灰翳,耳边嗡鸣不止。这是金手指即将崩解的征兆。
“割。”他扯过床头银簪,划破指尖。
血珠坠落,砸在丹上,“啪”地一声轻响,如露滴炭火,瞬间渗入其中,丹丸骤然流转起微光,似有生命般搏动了一下。
红姨皱眉:“你可知这会耗尽你最后一点精神力?往后再不能具现任何东西。”
“知道。”丁程鑫把丹丸攥进手心,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温热血迹顺指缝蜿蜒而下,“总不能看着他死。”
练功房的门被内力震得嗡嗡作响,木屑纷飞。
他扶着墙挪进去,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经脉爆裂的焦糊气息。马嘉祺跪在地上,玄色大氅滑至腰间,后背衣裳被内力震得粉碎,露出狰狞血痕,皮肉翻卷,如遭雷击。七窍渗血,眼尾红得要滴出血来,唇齿间仍喃喃不休:“别走……别丢下我……”
“我在。”丁程鑫跪到他面前,指尖抚过他染血的脸,触感滚烫,湿黏的血沾上指腹,又冷又热,“我不走。”
马嘉祺突然抓住他手腕。
黑玉链硌得生疼,却比不过他掌心的热度——那温度几乎要烧穿皮肉,直抵心脏。
“小骗子……又骗我?”
“没骗你。”丁程鑫把丹丸塞进他嘴里,“张嘴。”
马嘉祺本能地咬他指尖,剧痛袭来,牙关深陷血肉,咸腥在口中漫开。丁程鑫吃痛,却趁机将丹丸推入其喉间。
下一瞬,马嘉祺周身爆发出极强的气浪,空气扭曲如沸水,直接把他掀飞出去——
“小心!”影七扑过来,将他护在臂弯。
红姨抬手结印,一道金芒在两人之间炸开,炽光灼目,带着檀香与雷火的气息,硬生生截断暴走的气机。
就在此时,谷外“轰”然巨响——秦九爷的引魂炮炸裂长空!声波如钟振荡,穿透云层,搅乱了失控的真气漩涡。那是早先埋下的预警阵法被触发后的回应,也是红姨暗中遣飞鸽求援的结果。
丁程鑫撞在墙上,喉间一甜,血溅在青砖上,温热滑腻,缓缓蔓延成一朵残梅。
他望着马嘉祺缓缓软倒,终于松了口气——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再也凝聚不起半分精神力。
“金手指……没了?”他笑出声,又咳出血,“也好……”
再睁眼时,暖香裹着他。熏炉里燃着安神的沉水香,丝丝缕缕钻入鼻息,带着松林雨后的清冽。
“醒了?”
马嘉祺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旧木。
丁程鑫偏头,见他跪在床前,眼尾还带着乌青,却攥着他的手,指节泛白,仿佛攥着命根,“大夫说你经脉尽损,以后……”
“走不动路?”丁程鑫替他说完,“那正好。”他抬起手,轻轻抚过马嘉祺眼下的青痕,触感粗糙,胡茬扎着指尖,“省得我再逃。”
马嘉祺喉结动了动,突然低头吻他手背,唇温烫得惊人,微微发颤:“我不要天下第一。我只要你活着。”
丁程鑫笑了:“现在……你赢了。我不逃了。”他指尖勾住马嘉祺的发尾,柔软发丝缠绕指间,带着药草与血的气息,“从今往后,我丁程鑫,只算你一人。”
春雪初融那日,影七在谷外烧了一摞纸。
火光照得他眼尾发红——是所有关于“虚灵造物”的记录,纸页蜷曲成灰,飘散如蝶,带着墨香与焦味。
红姨背着药箱走了,说要去终南山种药。临行前夜,她坐在丁程鑫榻边,默默替他换药,指尖稳而轻,一句话未说,只留下一瓶凝血散。
秦九爷的马车“吱呀”碾过新泥,车帘里扔出个药瓶,滚到丁程鑫脚边,是最后一批续魂引。小童补了一句:“九爷说,留着,别死太快。”
主殿暖阁,丁程鑫窝在马嘉祺怀里。
对方正翻一本旧书,声音低低的:“……二十年前,丁家小子救了魔教幼主,两家夫人在佛前许了亲……”
“我父亲和你娘?”丁程鑫突然开口,“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这样?”
马嘉祺吻他发顶,低笑:“他们算错了开始。可我们……”他收紧手臂,“改写了结局。”
风过檐铃轻响,余音袅袅。
丁程鑫靠在他胸口,听着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像春溪破冰。
他望着案头那盏茶,想伸手去够,却发现指尖发颤,连杯壁的温度都感知模糊——
“阿祺。”他轻声唤。
马嘉祺立刻捧起茶盏,吹了吹送到他唇边:“慢些喝。”
丁程鑫抿了一口。
暖茶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像团小火苗,缓缓化开寒意。
他望着窗外初融的雪,水珠沿着屋檐滴落,敲在石阶上,清脆如更漏。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
往后的日子,大概要更“麻烦”这位天下第一的教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