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攥着袖中瓷瓶,指节发白,瓶身微凉如冰,像是盛着一腔凝住的寒意。她指尖能触到釉面细密的裂纹,那是昨夜试药时不小心磕出的痕——像命运裂开的一道口子,无声无息,却已渗入血色。
内室传来丁程鑫低咳声,短促而干涩,像片枯叶撞在窗棂上,簌簌作响。风从门缝钻入,吹得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爬行,如同鬼影低语。
她咬了咬唇,铁锈味在舌尖漫开,推门进去时,见他半倚在软枕上,指尖正摩挲着那枚玉符。玉温润生光,却映不出他眼底的温度。烛火在他眼尾投下深重阴影,把那抹算计藏得更深,仿佛连光都不敢直视他的心机。
"苏医使。"丁程鑫抬眼,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瓦上,"今日配的不是安眠散。"
苏婉儿心口一跳,耳膜嗡鸣,仿佛有根银针自天灵直刺而下。
"假死药。"他屈指敲了敲案上的《千金方》,书页微颤,落下一缕陈年墨香与尘土混合的气息,"脉象全无,呼吸若游丝,需用‘续命十三针’维系神识不散——你前日给影七治刀伤时,用的那套针法。"
苏婉儿喉头发紧,指尖微微发麻。那套针法本为激发濒死者最后一丝生机,如今却被用来伪造死亡,如同以救赎之术行欺骗之实。
"丁公子,这药......"
"三日后,我要让全天下都听见我咽气的动静。"丁程鑫将玉符收进袖中,动作轻缓,却像锁上了某扇通往生路的门,"去把赵三叫来。"
赵三是缩着脖子进来的,衣领翻起,遮住半张脸,袖口还沾着香灰,焦苦味混着冷风扑面而来。他守着城南破庙三年,身上总带着一股焚尽的余烬气息。
见着丁程鑫便要跪,被丁程鑫抬手拦住。
"赵三。"丁程鑫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时,指尖擦过对方掌心,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暖意,"你娘昨日喝的药,是雪心丹化的。"
赵三浑身一震,仿佛被雷击中。他低头盯着那油纸包,闻到一丝极淡的药香——清甜中带苦,是他娘每夜咳后才能安稳入睡的味道。
三年前他娘咳血不止,是丁老爷悄悄塞了颗红药丸,说是普通补药。
后来他才知道,那雪心丹是皇宫贡品,丁家被抄时,丁老爷藏在房梁暗格里的最后三颗。
"现在要你传句话。"丁程鑫推过茶盏,热气袅袅升起,在空中扭曲成模糊的符咒,"去江湖各码头说:丁氏最后血脉将绝,虚灵契无人承继。"
赵三额头渗汗,咸涩滑入眼角,眼前忽然浮现出母亲蜷在床角、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他知道,若没有丁家暗中供药,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这是引狼入室啊!"
"你娘的肺痨,每月要换三副新药。"丁程鑫端起茶,茶汤映出他冷峻的侧脸,"药铺的孙掌柜,昨日被归墟阁的人砸了招牌——他们在找能解虚灵契反噬的方子。"
赵三瞳孔骤缩。
他突然想起昨夜给娘煎药时,窗外有黑影闪过,瓦砾落进药罐的脆响,惊得他掀开锅盖——药汁尚温,却多了一粒黑色残渣,像烧尽的指甲。
"今日子时,去西市说书棚。"丁程鑫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案上,发出清越一响,"你说的每个字,都会传到归墟阁耳朵里。"
赵三攥紧油纸包,指节泛白,掌心已被汗水浸湿。
他盯着丁程鑫眼底那团冷火,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丁家学堂,这少年蹲在檐下看蚂蚁搬家,转头就能把偷他风筝的小乞儿骗去后厨,让张婶拿笤帚追出三条街。
那时他就知道——丁程鑫不动则已,动则必见血。
"我...我去。"赵三声音发颤,却已不再犹豫。
丁程鑫勾了勾唇:"回来时,让孙掌柜给你娘送五斤川贝。"
三日后,天罗教门口挂起白幡。
风卷着纸灰飞舞,像无数亡魂在低语。苏婉儿跪在灵堂前烧纸,火光跳跃,舔舐黄纸边缘,焦黑卷曲如蝶翼。热浪扑在脸上,她眼眶发红,鼻腔里满是硫磺与冥钱燃烧的呛人气息。
她摸着袖中那根细银针——此刻正扎在丁程鑫后颈大椎穴,若拔了,他便真成具凉透的尸首。针尾微颤,似有心跳顺着金属传来,又似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