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朝露与入画离去的气息尚未散尽,一缕微风拂过,带着清冽的花香。
就在这时,一道轻盈迅捷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落,稳稳停驻在我的肩头。来者是一只羽翼华美的鸟雀,蓝白相间的翎羽如精心编织的锦缎,在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头顶那一抹明黄更是点睛之笔,显得格外灵动。
“阁主,您找我?”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响起,带着恭敬。
我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这只名为白汀的神鸟身上:“嗯,吾需你随我一同入卷。”
“是!白汀谨遵阁主谕令。”白汀挺直了小小的身躯,声音虽稚嫩却无比郑重。
不再多言,我阖上双眸,指尖萦绕起清冷而磅礴的神力,口中低诵古老而庄重的咒言:“情世卷,聆听吾之召唤。踏万界红尘,观众生情缘,固本定命,溯源归真!”
随着咒语落下,悬浮于大殿中央的庞大卷轴骤然爆发出夺目的金辉!那光芒如同实质的河流,瞬间将我与肩头的白汀温柔地包裹、托起,送至卷轴核心流转不息的亿万光点之中。
“寻命格异变之源,启凡尘入世之途。”我沉声敕令。
卷轴核心的金光骤然转为纯白,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传来,仿佛时空被骤然撕裂。光芒炽烈得吞噬了一切感知,只觉身体变得无比轻盈,仿佛化作流光,向着那未知的尘世漩涡急速坠落。意识被拉长、模糊,直至彻底淹没在纯白的光海里。
——凡尘·萧朝京城——
“咕噜噜……咕噜噜……”
木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规律而沉闷,由远及近。喧嚣的市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填满了感官。
“卖——糖葫芦嘞!又酸又甜,透亮开胃的糖葫芦——”
“上品玉饰!水头足,雕工细,走过路过莫错过——”
“新到的胭脂水粉,香气袭人呐——”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各种声响交织成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好一派繁华盛景。
马车内,一只白皙纤手轻轻撩开丝绒车幕的一角,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飞快地扫过车外热闹的景象,随即又悄然放下。车内的少女,此刻顶着江国和亲公主江婉然面容的若云,唇色如樱,肌肤胜雪,一身奶黄色宫装更衬得她气质端方,仪态万方。
“阁主……”肩头的白汀,此刻收敛了神光,看上去只是一只格外漂亮的蓝白鸟儿,它用神力传达语言,带着一丝迟疑。
我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它身上:“有何疑惑,但说无妨。”
白汀鼓了鼓小小的胸膛,终于问道:“阁主,以您之力,为何不直接在卷轴上拨乱反正,将那被篡改的命格一一导回正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亲身涉足这凡尘浊世?”
我望着白汀澄澈的眼眸,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吾之职司,在于守护天地命格之序,维系其自然流转。吾无权擅自更改既定之命,那是对天地法则的僭越。唯有寻得作乱之邪物,将其根除,使扰乱之源断绝,被扭曲的命格方能如流水归渠,自行恢复其本来面目。况且……”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口繁复的纹路,“神域与凡尘界限分明,吾亦不能随意往来。唯有命格紊乱,秩序失衡之时,方能以‘修正者’之身降临此间。”
“原来如此……多谢阁主解惑。”白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复又好奇地环顾四周,“那……阁主,我们现在身处何地?此间又为何世?”
“此乃凡尘王朝,名唤‘萧朝’。”我缓缓道来,声音低沉,仿佛在陈述一段既定的历史,“于熙盛十年立国,熙盛十二年改元乾金元年。同年末,迎来第二任帝王萧景渊。乾金二年,册封太子萧泽宇,乾金八年正式登基,迎娶太傅林瀚之女林汐玉为后。次子萧鹤白受封闲散亲王,三皇子萧允安……因故获罪,被囚于狱中。至于萧景渊的四位公主,亦命运多舛,或远嫁,或早夭……而曾经权倾朝野的苏氏一族,也在乾金八年彻底倾覆。”
“听起来……似乎并无不妥?”白汀歪着小脑袋,头顶那抹明黄在车帘缝隙透入的光线下格外鲜亮。
“问题便在于此。”我眸光微凝,透出一丝冷意,“乾金八年登基为帝者,乃三皇子萧允安!其皇后是苏丞相苏正清之女苏巧巧!而太子萧泽宇与林汐玉,被圈禁于东宫冷苑,而非一个登基为帝,一个母仪天下!此间种种,与命格卷轴所载,已是天翻地覆。更棘手的是,无数与之相关的凡人命格亦被牵连扭曲。吾细察卷轴轨迹,发现所有异变的源头,最终皆指向名为苏巧巧的女子。”
“就是那位苏丞相的女儿,苏巧巧?”白汀反应极快。
“正是。”我颔首,“更诡异的是,此女在卷轴之上的命格印记,竟呈现一片虚无混沌,非生非死,难以界定。吾回溯其过往轨迹,发现一切异常的起点,皆源于乾金四年六月——她意外落水的那桩旧事。自那之后,她的命格便如脱缰野马,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并裹挟着整个王朝的走向。”
白汀小小的身躯似乎绷紧了些:“那……阁主,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吾已选定身份,便是这江国和亲公主——江婉然。”我沉声道,“以此身份接近萧朝权力核心,最为便利。真正的江婉然,在来萧朝途中便已服毒自尽,其贴身婢女小环曾意图李代桃僵。吾已将江婉然的尸身以神力化为骨灰,妥善封存。此身份,正好为吾所用。白汀,切记,此去需万分谨慎。那篡改命格之物,是人是妖,是器是灵,吾至今未能窥其真容。”
话音未落,平稳行驶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外传来护送将军浑厚沉稳的声音:“公主殿下,公主府已到,请您移步下轿。”
我瞬间收敛了所有神异气息,周身只余属于“江婉然”的端雅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旅途疲惫,声音透过车帘传出,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尊贵:“有劳将军。”
在小环的搀扶下,我仪态万方地步下马车。眼前是一座规制宏大的府邸,朱门高墙,匾额上“公主府”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府门前早有仆役侍女垂手恭立。
正欲抬步入府,我脚步微顿,似不经意地侧首,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小环淡声吩咐:“将本公主的爱鸟一并带来。”语气自然,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随身之物。
“是,公主。”小环连忙应声。
我未再回头,径直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踏入了这座属于“江婉然”的府邸深处。白汀安静地在笼子里,蓝白翎羽在踏入府门阴影的瞬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神光。